程司南在路上已經做好了萬分的心理準備,但下了汽車站後,還是對眼前的北方小城恍惚了片刻,皺著眉頭拖著行李箱往馬路對面走去。
陌生的街景,空氣中乾燥的味道,不遠處大巴車揚起的尾氣和塵土,不規則的破舊招牌餐館,隨意扔在路邊的一次性飯盒。
她對鞍城的第一印象,並不算好。
司南看了看路牌,站在馬路牙子上,尋找著空的計程車。
兩輛摩托車刺耳的馬達聲,在司南面前停下來。
“美女,去哪兒?載你一段兒!”三個痞壞模樣的青年,坐後排的男孩劉海處還染了一撮紅毛,眯著眼,嚼著口香糖,眼神中盡是戲謔。
司南皺著眉,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往小包裡摸著手機。
這時代了還有摩的嗎?看樣子更像是不良少年。
她不是沒被搭訕過,但她之前所在的江市還沒有這樣的精神小夥。
從南方來的她,個頭165,在她的城市裡不算矮,但到了這裡,莫名就感覺自已縮小了一圈。周圍人又高又壯又黑。
“不用,我男朋友一會來接我。”司南拿著手機的手有些許緊張,如果他們敢亂來,第一時間準備報警。
儘管她努力兇巴巴的聲音,但在他們聽起來綿軟似撒嬌,呵呵笑著。
摩托車前座騎車的男人眼神玩味,面部輪廓清晰,叼著煙,小麥色的手臂。染著一頭鉛筆灰色頭髮,上下打量著她。
程司南穿著一身白色輕紗連衣裙,八月的天挽著一個丸子頭,額前散落的幾縷劉海被風輕拂,兩條雪白筆直的小腿。
自帶溫軟水鄉的氣質,精緻的小臉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紅毛下了車,吸著拖鞋,從褲兜裡摸出手機,向前一步說,
“加個微信唄,要是分手了,跟老子在一起唄。”說著手機二維碼都懟到了司南跟前。
司南面色僵硬,有些慌亂,她哪有什麼男朋友,不自覺又後退了一步,手一抖。
“啪”一聲掉落在地,下意識慌忙撿起來。
螢幕碎了,按了按側鍵,還能用。
“誒,你自已弄掉的,不會讓我賠吧?要是做我女朋友可以送你一部。”紅毛諧謔著,司南這才發現他胳膊處露出的一小節刺青。
司南又往後退了退。
騎車的男人開口說道:“走了,肖飛。”,彈掉菸頭,眯著眼視線落在她的手機上。
摩托車帶著拖拉機般的聲音飛馳而走,程司南這才鬆了口氣,這是個什麼野蠻之地?
車上肖飛對著林楓說道:“楓哥,這妹子不是咱這地方的,這口音這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南方小土豆。”
林楓沒有說話,抬手加速。
程司南打了個出租。
天空都是灰濛濛的,還沒有江城周邊的小縣城清爽乾淨,乾燥的喝了口礦泉水,她產生了一絲悔意來這復讀,但隨即三秒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司南原本成績很好,在江城上的私立高中,成績不錯,一本沒問題,但一切都從兩個月前發生了改變。
父親在外養的小三大著肚子鬧到了家裡,快要生了,必須要個名分,還帶著B超單找母親談,說是個男孩……
“為什麼不再等等?司南都快要高考了。”這是母親對父親說的話。
“我也知道,但懷孕的女人她情緒不穩定,下個月就要生了。”父親的談話她躲在房間裡也能聽見。
母親似乎早就知道這個女人的存在,她也沒有大吵大鬧,平淡的離婚,只是對司南萬分叮囑:“別被這個事情分心,好好高考,你都努力這麼多年了。”
但司南的內心不可能這麼容易平靜,父親對這件事對她沒有一句解釋和安慰,房子留給了她們。
小時候的父親對她很好,從初三過後生意便忙起來,整天不著家,唯一的交流便是給她零用錢。
讓司南徹底崩潰的是,一個星期後,她在商場看到母親和另一箇中年男性挽著,舉止親密。
她站在柱子後面瑟瑟發抖,難怪母親在離婚這件事上那麼冷靜,原來他們兩個都各自有伴,只是為了維持表面的婚姻,原來也只有她一個人什麼都不知道,像個多餘的存在。
電視劇裡震碎三觀的事情,發生在自已家庭裡。
幾個月前三口人還在一起吃飯,商量填報志願,這特麼一切都是假的。
司南蹲在角落裡咬著牙默默流淚。
她為了反擊,也許是為了報復,也許是為了不甘心,高考作文她沒寫,數學最後一大題她空著,算好了分數,二本線都不到的四百來分。
母親在知道這個分數後不可置信,調看了試卷後無比氣憤地質問她。
司南只是淡淡地說:“我故意的,你們都可以這麼隨便人生,我為什麼不行?”
母親第一次打了她,臉上火辣辣的疼。
“我這麼多年哪裡虧待你了,陪讀陪考接送補習班,在家給你做營養餐,你就這樣回報我?!”
司南眼裡噙著淚,但目光裡全是倔強,“從小到大我都沒有叛逆過,你們想讓我學什麼就學什麼,你們呢?爸爸除了給我錢,心思全在外面,你呢?找了個別的男人巴不得我趕緊考出去,好讓你們自由自在。”
母親無語,抱頭痛哭,一週後給她兩個選擇。
“要麼復讀,認真考試,要麼就出去找工作。”
司南思考了一週,大專沒上頭,浪費時間,找工作這學歷也只能進廠,復讀不想待在江城,還有面對那個剛出生的弟弟。
也許這樣可以讓他們難受,讓他們苦心經營的這些年什麼都不是,讓他們覺得自已教育失敗。
看到父母為自已頭疼吵架的樣子,她短暫的釋然。
母親思來想去,只剩唯一的方法,去她北方的大姨家復讀一年,而且那個省份競爭小,考211,985沒有那麼卷,以她的資質,換個地方填報志願更有優勢。
對司南來說只要離開江城,去哪兒都一樣。
20分鐘後,計程車停在小區門口。
思南拖著箱子到了菜鳥驛站,她停留片刻,看到了有些發福的大姨,約麼上次見面還是十年前,她也是憑著照片的形象再三確認。
小聲地喊了聲:“大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