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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陳廷敬滿腹心事,一腔怨憤,卻無處說去。

他在衙門裡成日沉默不語,回到家裡就枯坐書房。

往日他有心事,總喜歡在深夜裡撫琴不止,如今只是兩眼望著屋頂發呆。

他同高士奇本已撕破臉皮了,可高士奇在眾人面前卻顯得沒事似的,口口聲聲陳大人。

陳廷敬反倒不好怎麼著,不然顯得他雞腸小肚。

這回朱啟案子,他明知有血海之冤,自己卻無力替人家伸張。

他更後悔接了朱啟的案子,實是害死了人家。

又想當年那些被旗人佔了房子趕出京城的百姓,他心裡既憤恨又羞愧。

人世間太多苦難和沉冤,他怎管得了!皇上矇在鼓裡,他沒有辦法去叫醒。

他要再多嘴,只怕會惹得龍顏大怒。

皇上平素目光如炬,怎麼就看不出是非呢?偏是這幾日,家裡又鬧出事來。

珍兒姑娘的事,到底讓月媛知道了。

原來珍兒鐵了心要跟著陳廷敬,他只得另尋了一處宅院把她安頓下來。

他公務甚是繁忙,無暇顧及,只是偶爾去看看珍兒,並無男女之私。

大順卻忍不住把這事兒同老婆翠屏說了,翠屏是月媛的貼身丫鬟,哪有不傳話過去的!月媛一聲不吭,只暗自垂淚,幾日茶飯不進。

陳廷敬急了,細細說了原委,只道一千個身不由己。

月媛仍是沒半句話,流淚不止。

大順跑到月媛面前,先是罵自己不該把這事瞞著太太,再替老爺百般辯解。

月媛也不吭聲,只當面前沒大順這個人。

陳廷敬倒不怎麼怪大順,這事反正是要鬧出來的,早些讓大家知道興許還好些。

只是月媛不吃不喝,又不理人,叫他不知如何是好。

岳父最後出面,說珍兒姑娘到底是好人家出身,又救過廷敬的命,不妨迎進屋來,一起過日子算了。

有了爹爹這話,月媛也不好再鬧,這事就由他去了。

於是,選了個日子,陳廷敬去了花轎,接了珍兒進門。

月媛原本是個賢德的人,她見珍兒懂得尊卑上下,心裡慢慢也沒氣了。

倒是陳廷敬總有幾分愧疚,又想珍兒那邊到底也是有名望的人家,他自己走不開身,就派大順領著幾個人,帶了聘金趕去山東德州補了禮數。

珍兒爹知道陳廷敬身為京官,又是個方正的讀書人,肚子裡再多的氣也消了。

眼看著到了冬月,明珠稱病在家清養,南書房的事都由陳廷敬領著。

這日,張英接了個摺子,同陳廷敬商量:“陳大人,山西巡撫轉奏,陽曲知縣上報兩件事:一是傅山拒不赴京;二是陽曲百姓自願捐建龍亭,要把《聖諭十六條》刻在石碑上,教化子孫萬代。

您看這票擬如何寫?”

陳廷敬想了想,說:“應命陽曲知縣說服傅山,務必進京。

百姓捐建龍亭,勒石《聖諭十六條》,本是好事。

但是,好事在下面也容易辦成壞事。

此事宜慎.”

高士奇聽了,說道:“陳大人,傅山是您竭力向皇上舉薦的,他拒不進京,您可不好交差啊。

百姓捐建龍亭,卑職以為這是好事,怎麼到了陳大人眼裡,好事都成壞事了?我想這事還是得問問明珠大人.”

張英道:“明珠大人在家養病,皇上早有吩咐,讓明珠大人靜心調養,不必去打攪他,南書房事暫由陳大人做主!”

高士奇笑笑,說:“當然當然,我們都聽陳大人的!”

第二日,明珠突然到了南書房。

高士奇忙拱手道:“不知明珠大人身子好些沒有?您應好好兒養著才是!”

明珠笑道:“我身子沒事了!知道你們日日辛勞,我在家也待不住啊!”

陳廷敬說:“明珠大人身子好了,我就鬆口氣了.”

明珠哈哈大笑,說:“廷敬可不能推擔子啊!”

原來昨日高士奇寫了封信,叫人送到明珠府上,把南書房的事細細說了。

難免添油加醋,往陳廷敬身上栽了些事情。

明珠覺著大事不好,非得到南書房來看看不可。

陳廷敬把今日新來的摺子交給明珠過目。

明珠笑眯眯的,招呼大夥兒都坐下。

他伸手接了摺子,突然說要看看最近皇上批過的摺子。

陳廷敬暗自吃驚,心想皇上批過的摺子為何還要看呢?卻不好說出來。

張英心裡也在嘀咕,卻只好過去搬來舊摺子,擺在明珠面前。

明珠翻了幾本,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說:“廷敬呀,看摺子同讀書不一樣,各有各的學問!”

陳廷敬道:“明珠大人,廷敬不知哪道摺子看錯了,這都是皇上準了的.”

明珠臉色和悅起來,說:“大臣們以為妥當的事情,皇上雖是恩准,卻未必就是皇上的意思。

體會聖意,非常重要!”

陳廷敬說:“明珠大人,每道奏摺廷敬都是披閱再三,同張英、士奇等共同商量。

不知哪裡有違聖意?”

明珠笑著,十分謙和:“廷敬,皇上英明寬厚,大臣們的票擬,只要不至於太過荒謬,總是恩准。

正因如此,我們更要多動腦子,不然就會誤事!”

陳廷敬問道:“明珠大人,廷敬哪道摺子看錯了,您指出來,我往後也好跟您學著點兒.”

明珠說:“廷敬這麼說,我就不敢多嘴了。

但出於對皇上的忠心,我又不得不說。

這些是皇上恩准了的,已成聖旨,我就不說了。

單說這陽曲縣百姓捐建龍亭的事,您以為不妥,可我琢磨,皇上未必就是這麼看的.”

陳廷敬說:“明珠大人請聽我說說道理.”

明珠大搖其頭,臉上始終笑著:“您想說什麼道理,我不用聽就明白。

那只是您的道理,未必就是皇上的道理!這道摺子的票擬要重寫。

士奇,我口授,你記下吧.”

不由陳廷敬再分辯,明珠就把票擬重草了。

次日皇上御門聽政,明珠上奏山西陽曲百姓自願捐建龍亭事,以為此舉應嘉許,建議將此疏請發往各省,供借鑑參照。

皇上聽著,臉露喜色,說:“朕這《聖諭十六條》,雖說是教諭百姓的,也是地方官員牧民之法,至為重要。

朕這些話並不多,總共才十六句,一百一十二個字。

只要各地官員著實按照這些管好百姓,百姓也依此做了,不怕天下不太平!”

大臣們都點頭不止,陳廷敬卻上奏地方捐建龍亭一事不宜提倡。

眾皆驚訝,暗想陳廷敬可闖大禍了。

皇上果然臉色大變,逼視著陳廷敬說:“陳廷敬,你是朕南書房日值之臣,參與票本草擬。

你有話為何不在南書房說,偏要到朕御門聽政的時候再說?”

陳廷敬跪在地上,低頭奏道:“臣在南書房也說了.”

皇上問:“陳廷敬,朕且問你,百姓捐建龍亭,如何不妥?”

陳廷敬說:“臣怕地方官員藉口捐建龍亭,攤派勒索百姓。

萬一如此,百姓會罵朝廷的!”

皇上大為不快,說:“你不如直說了,百姓會罵朕是昏君是嗎?”

陳廷敬叩頭不止:“臣雖罪該萬死,也要把話說穿了。

古往今來,聖明皇上不少,他們都頒發過聖諭。

如果古今皇上的聖諭都要刻在石碑上,天下豈不龍亭林立,御碑處處?”

皇上橫了眼陳廷敬,說:“朕不想聽你咬文嚼字!國朝鼎定天下已三十多年,雖說人心初定,畢竟危機尚在。

朕需要的是人心!百姓自願捐建龍亭,這是鼓舞人心之舉,應予提倡!”

陳廷敬道:“啟奏皇上,臣曾說過,以臣供奉朝廷二十多年之見識,大凡地方官員聲稱百姓自願之事,多是值得懷疑的!山東原說百姓自願捐獻義糧就是明證!”

皇上大怒:“陳廷敬,你存心同朕作對!”

陳廷敬誠惶誠恐道:“微臣不敢!”

皇上拍了龍案,說:“朕說一句,你頂兩句,還說不敢?你要知道,當今天下大事,就是安順人心!”

陳廷敬仍不罷休,道:“臣以為,當今天下最大之事,乃是平定雲南之亂。

蕩平雲南,最要緊的是籌足軍餉,厲兵秣馬。

多半文銀子,多一個箭鏃;多半兩銀子,多一柄大刀。

百姓縱然有銀子捐獻,也應用在緊要處,充作軍餉,而不是建龍亭!”

這時,高士奇上前跪下奏道:“啟奏皇上,臣以為陳廷敬所說,興許有些道理。

龍亭一事,臣還沒想明白。

只是覺著陳廷敬執意己見,不會全無道理。

臣曾讀陳廷敬詩,有兩句寫道:納諫誠可貴,聽言古所難。

可見陳廷敬平日凡事都另有主見,只是放在心裡沒說而已.”

皇上聽罷大怒:“啊?納諫誠可貴,聽言古所難!好詩,真是好詩呀!陳廷敬,在你眼裡,朕真是位不聽忠言的昏君?”

陳廷敬把頭叩在地上梆梆響:“臣罪該萬死!臣的確寫過這兩句詩,但那是臣感嘆往古之事,並沒有詆譭皇上的意思!”

皇上冷冷一笑,說:“陳廷敬,你是朕向來倚重的理學名臣,你治學講究實用,反對虛妄之談。

在你的筆下,沒有蹈高臨虛的文字,字字句句有所實指!”

陳廷敬百口莫辯,請罪謝恩而起,呆立班列。

陳廷敬剛才叩頭半日,額頭已經紅腫。

張善德看著過意不去,悄悄兒朝陳廷敬使著眼色。

皇上下了諭示:“山西建龍亭的疏請發往各省參照!各地所建龍亭,形制、尺寸,都要有一定之規,切勿失之粗俗.”

下了朝,張善德悄悄兒跑到陳廷敬面前寬解幾句,又說:“陳大人,不是小的說您,您也太實在了。

叩頭哪用得著那麼重?看把頭都叩壞了。

告訴您,這殿上的金磚,哪處容易叩得響,哪處聲音總是啞的,我們做公公的心裡都有數。

下次您要叩頭,看我的眼色,我指哪兒您就往哪兒跪下,輕輕一叩頭,梆梆地響。

皇上聽得那響聲,就明白您的一片忠心了!”

陳廷敬謝過張善德,回了翰林院。

他早聽說宮裡太監漁利花樣很多,就連金鑾殿上的金磚都是他們賺錢的竅門。

有的大臣放了外任需面辭皇上,叩頭總想叩得響亮些。

便有公公索銀子,再暗中告訴人家應往哪裡叩頭。

今兒聽張善德說了,方知果有此事。

不過張善德倒是個忠厚人,陳廷敬沒見過他對人使壞兒。

幾日之後,陳廷敬被皇上定了罪,說他寫詩含沙射影,妄詆朝政,大逆不道。

本應從重治罪,姑念他平日老成忠實,從輕發落。

革去現職,降為四品,戴罪留任,仍在南書房行走,另外罰俸一年。

陳廷敬私下想來,到底是自己的忍字功沒到家。

這回他若是忍住了,不管這閒事,也不會弄到這個地步。

高士奇早搬進西安門內住著了,他把皇上賜的“平安”二字做成個楠木匾,懸於正堂門楣上方,自己又寫了“平安第”三字高掛在宅院門首。

有日皇上路過高士奇宅外,見著“平安第”三字,說只見世人掛著“狀元第”、“進士第”的匾,不知“平安第”有何說法?高士奇奏道,臣沒有功名,皇上所賜“平安”二字就是臣的功名了。

臣不求做大官發大財,只願小心侍候皇上,求過終生平安。

皇上聽了,直說高士奇老實本分。

高士奇自從搬進宮裡,就很少出去。

他隔久了不去拜見索額圖,心裡說不出地慌。

這日夜裡,猜著皇上那兒不會有事找他,就去了索額圖府上。

見了索額圖,自然是跪伏在地,把請安問候的話說了幾籮筐,又道:“索大人,這回陳廷敬可真栽了,降為四品了!”

索額圖問:“老夫聽說是明珠同你聯手把他弄下來的。

明珠和陳廷敬原是一條船上的,幹嗎要整他呀?”

高士奇說:“陳廷敬自己不識相,哪條船都不肯上!”

索額圖瞟著高士奇,說:“你也別沾沾自喜!不要為了整人去整人,整人不是為了自全,就是為了邀寵!人家陳廷敬就是降到四品,官職還在你上面!待老夫重新出山之日,你如果還是個六品中書,有何面目見我!”

高士奇低頭道:“索大人,皇上恩准奴才應試博學鴻詞,想必到那時候,會有出頭之日的.”

索額圖說:“明珠這會兒是如日中天,你得貼著他,哄著他.”

高士奇抬頭望一眼索額圖,又低下頭去,說:“奴才心裡只有主子您哪!”

索額圖笑道:“你別怕,我說的是真話。

你要知道,咱皇上是不會永遠讓一個大臣炙手可熱的!你要好好兒跟著明珠,把他做的每件事情,都暗記在心。

只等哪日皇上膩了他了,你就相機行事!”

索額圖的笑聲,高士奇聽著心裡發怵。

他不敢抬頭,只道:“奴才明白.”

索額圖又說:“你對陳廷敬,也不要手軟。

既然成了對頭,惡人就要做到底!要做絕!記住,官場之上,這是訣竅!”

夜裡宮門早關上了,高士奇回不去,便在索額圖府上住下了。

萬萬沒想到,他偏是今夜外出,險些兒惹下大禍。

原來雲南八百里加急,星夜送到了皇上手裡。

皇上連夜召集各部院大臣和南書房日值臣工進宮議事,卻找不到高士奇。

張英最早趕到乾清宮,皇上便把雲南八百里加急給他先看。

張英看著摺子,聽皇上自言自語:“吳三桂聚兵三十萬,正蠢蠢欲動。

朕原打算來年春後再起兵征討,不想他倒先動手了.”

張英沒看完摺子,不敢貿然回話,卻又聽皇上問道:“高士奇住得最近,怎麼還沒有來?”

張善德支吾道:“回皇上,高士奇他不在家裡.”

皇上甚為惱怒:“啊?他不在家裡?豈有此理!朕在禁城裡面賜他宅第,就是要他隨召隨到,他居然不待在家裡!”

張英突然奏道:“啟奏皇上,臣以為皇上不應治陳廷敬的罪!”

皇上甚是奇怪:“張英你說話真是文不對題!朕讓你看雲南八百里加急,大敵當前,你卻提什麼陳廷敬!”

張英回道:“正因為大敵當前,臣才奏請皇上寬恕陳廷敬!”

皇上問:“你有話那日怎麼不在乾清門說?”

張英說:“皇上御門聽政時,正在火頭上。

臣不敢火上加油!”

皇上長嘆道:“如此說來,你也覺得朕過火了?”

張英說:“臣以為,陳廷敬話說得直了些,卻未必沒有道理。

地方官員向百姓攤派,沒有名目還得想方設法自立名目,如今朝廷給了他們名目,就怕他們愈發放肆了.”

皇上不太耐煩:“說來說去,張英同陳廷敬的想法一樣?”

張英奏道:“臣以為,百姓如果真的自願捐建龍亭,的確是件好事。

怕就怕被地方官員利用了。

這件事關係重大,得有大臣專門管著.”

皇上問誰管這事合適,張英推薦陳廷敬。

皇上大惑不解,心想就是陳廷敬反對各地建龍亭,怎能讓他管這事?張英見皇上不吭聲,便明白皇上的心思,說道:“正因為陳廷敬反對建龍亭,就該讓他管這事兒。

一則陳廷敬做事謹慎,不會出事;二則讓他親眼看看百姓的熱忱,也好讓他心服口服.”

皇上還沒有說話,明珠等大臣匆匆趕到了。

張英不再提起陳廷敬的事,皇上叫張英把雲南八百里加急交給明珠。

張英四處看看,怎麼不見陳廷敬來呢?陳廷敬仍在南書房行走,今夜這事按說他應該參與的。

皇上吩咐開始議事,沒人問及陳廷敬,張英猜著必有緣由,也不多嘴。

次日凌晨,陳廷敬才趕到乾清門,見裡頭已經聚著好些人了,甚是奇怪。

這時議事已畢,皇上進去稍事休息,臣工們站在殿下閒話,等候早朝。

張英見陳廷敬來了,忙把他拉到僻靜處說話。

陳廷敬聽說了昨夜的事,知道皇上疏遠自己了,心裡暗自摧傷,臉上卻顯得很平淡。

待張英說到龍亭一事,陳廷敬忙道:“這怎麼行?我反對建龍亭,自己又去管這事兒!”

張英勸道:“陳大人,您就聽我一回。

你不但要管,而且還要在皇上面前主動請纓!”

陳廷敬只是搖頭,嘆息不止。

張英急了,說:“陳大人,皇上也是人,您得顧著他的面子。

再說了,您親自管著這事兒,下面就亂不了!”

說話間,高士奇恰好來了。

高士奇見場面有些異樣,雖然不明就裡,卻知道自己昨夜不在宮裡犯事了。

他沒弄清原委,便裝糊塗,只作什麼都沒看出來。

高士奇混在人堆裡拱手寒暄,慢慢聽出原來是雲南方面的事情。

他心裡咯噔一下,想著這回犯的事可大了。

高士奇只覺得兩耳轟轟作響,背上燥熱異常。

沒多時,棉衣裡頭就汗透了。

高士奇還沒想好轍,皇上駕到了。

大臣們忙跪下,依禮請安。

皇上請臣工們起來,說道:“吳三桂烏合三十萬,有北犯跡象。

朕昨夜召集各部院大臣緊急商議,決意出兵五十萬,全殲逆賊,收復雲南。

各位臣工請各抒己見.”

明珠把平叛策高聲宣讀完畢,輪到大臣們說話,他們無非是說皇上如何英明。

戶部尚書薩穆哈嗓門最粗,喊道:“朝廷雄師五十萬,只等皇上一聲號令,就可席捲雲南,直搗吳三桂老巢!”

今日聽政時間有些長,輪到陳廷敬說話時,天色已經發白。

陳廷敬剛才一直在猶豫,這關頭上該不該說說真話。

平叛策是皇上領著大臣們通宵起草的,事實上已是皇上的意圖了。

臣工們眾口一詞,都說皇上英明,正是這個道理。

可吳三桂哪是那麼容易剿滅的?陳廷敬左思右想,反正自己已是倒黴的人,再說幾句真話,未必就掉了腦袋,便把那等忍穩三字放在一邊,說:“啟奏皇上,臣以為如果能夠一舉取勝,全殲叛賊,自然是再好不過。

但朝廷征剿吳三桂多年,未能根除禍害,因此還應有第二步打算.”

薩穆哈急了,忙說:“啟奏皇上,陳廷敬長叛賊志氣,滅自己威風!”

陳廷敬道:“啟奏皇上,叛賊不是我們說幾句大話就可剿滅的,得真刀真槍地去打呀!”

皇上點點頭,道:“陳廷敬,說說你的想法.”

陳廷敬奏道:“朝廷需要考慮百姓,吳三桂不用考慮百姓。

吳三桂用兵可以無所不用其極,朝廷用兵則不忍陷民於水火。

吳三桂可以把雲南百姓搜刮得乾乾淨淨以充軍餉,朝廷需考慮與民休息,軍餉仍是拮据。

臣方才細細聽了平賊方略,這只是個畢其功於一役的方略.”

皇上說:“朝廷同吳三桂較量多年,這次朕的意願就是要畢其功於一役,不能再讓吳賊負隅一方.”

陳廷敬道:“啟奏皇上,臣以為還應籌足更多的軍馬、刀槍、糧草,以備長期之需。

臣以為平定吳三桂,短則要花兩三年,長則得花三四年。

朝廷應按此籌劃軍餉方略.”

皇上光火起來:“還要三四年?真是喪氣!陳廷敬,平亂之事你就不要說了!明珠、薩穆哈,你們按著這個平叛策招兵買馬,使我威武之師速速挺進雲南!”

雲南之事不復再議。

又有大臣疏請別的事情,皇上依例准奏。

聽政完了,皇上沒有像平日那樣回西暖閣用茶,徑直去了南書房。

高士奇心裡早打鼓了,戰戰兢兢跟在皇上後邊兒。

皇上果然大怒:“高士奇,你夜裡不待在家裡,哪裡去了?”

高士奇這會兒已想好應付的法子,慌忙跪地,身子亂顫,說:“啟奏皇上,臣不知道昨晚有緊急軍務,出去淘古董去了.”

皇上罵道:“雲南烽火連天,你還有心思去淘古董!”

高士奇說:“臣自從搬進禁城,還從未出去過。

昨兒聽說外頭見了件王蒙的山水,臣想著皇上應該喜歡,就跑出去看了看。

回來時宮門已閉,臣就在外頭住了一宿.”

高士奇這麼一說,皇上就消了些氣,問:“畫呢?”

高士奇說:“假的.”

皇上很是失望,卻沒了雷霆之怒,只道:“今後夜裡不得出去!你起來吧!”

高士奇謝恩不止,叩首再三才爬起來。

陳廷敬心想哪有這麼巧的事情?可高士奇的話皇上就是相信!他只能在心裡暗自感嘆。

皇上開始看摺子了,陳廷敬跪上前去,奏道:“皇上,百姓捐建龍亭的事十分緊要,臣願領這份差使.”

皇上不由得望望張英,心裡早明白幾成了,卻道:“咦,陳廷敬,你的腦子怎麼轉過彎來了?”

陳廷敬道:“臣只想把皇上的差使當好.”

原來陳廷敬又後悔在平叛策上不該多嘴,明知皇上主意已定,他還說什麼呢?可是不說,他實在又做不到。

皇上沉吟半晌,說:“好吧。

朕向來以寬服人,不想壓服你。

朕命你總理地方捐建龍亭之事!陽曲傅山是你保舉的博學鴻詞,百姓捐建龍亭之事正巧發生在陽曲。

朕命你立即趕赴陽曲,一則催促傅山赴京,二則實地察看百姓捐建龍亭的勁頭!”

陳廷敬叩首道:“臣領旨!不過容臣再稟奏幾句.”

皇上並不吭聲,只點點頭。

陳廷敬便說:“臣請求,在臣從陽曲回來之前,山西建龍亭的疏請暫緩發往各省.”

皇上沒有吭聲,點點頭算是准奏了。

家裡聽說陳廷敬要出遠門辦差,忙乎了幾日。

臨走那日,月媛說:“老爺,珍兒機靈,身上又有功夫,您帶上她出門吧.”

陳廷敬道:“我公差在身,出門帶著女眷不太方便.”

月媛說:“有什麼不方便的?您帶的是自己老婆!”

不容陳廷敬再說,月媛又笑道,“省得您又帶個俠女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