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又颳得猛了些，前仆後繼地鑽進他的衣領，帶著冷意刺進他白皙的面板，將他清瘦的鎖骨吹得泛紅，也將他的大腦吹清醒了幾分。他低頭看了看腳下糊成一團的燈光和已經看不太清原樣的車流，終究是動搖了。
“對不起。”他低著聲音道，“我知道我答應過你的，只是現在，我有點覺得沒意思了。”
“我知道的。”她捏緊拳頭。
“我什麼都沒講過，你也能理解嗎？”
“不管你遇到了什麼，我都能理解。”她堅定道。
少年的眼睛終於恢復了一點點神采，他看向遠方的墨色夜空，有些茫然道:“其實你不理解也沒關係，我不在乎的。”
“我在乎！”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在乎的，真的。”
語言總是蒼白，可是語言往往又最具力量，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讓少年冰冷的心回暖了一些，也讓他突然有了傾訴欲。
他動了動腿，猶豫了一下，還是翻了回來，然後靠著牆坐了下來，放柔聲音:“別緊張了，我現在安全了。”
“真的？”
“真的，你可以放心了。”
“我……”她還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倒是少年，搓了搓有些僵的手，輕笑:“別擔心了，真下來了，現在正靠著背風處坐著。”
他的語氣不像是開玩笑，溫意然聽著，繃緊的身體一點點放鬆，她長長舒了一口氣，問:“冷嗎？”
“還好，就是風吹得有點多，手冷。”
“快回家吧，小心感冒。”
“可我沒有家了啊。”
溫意然彷彿一下子被什麼東西捏住咽喉，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她才用力揪了揪睡衣的領子，安慰他:“沒關係，以後總會有的，只是，你現在沒有個落腳處嗎？不管是什麼地方，去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總歸是好的，如果你缺錢，你可以和我講，我先借你一點，我還是攢了一些零花錢的。”
少年又笑了起來，手也不覺得冷了，他曲起一條長腿，撥了撥被吹得亂七八糟的劉海，語氣輕柔了不少:“這樣說來，我的落腳點還不錯，所以你不用擔心。”
“真的？”
“嗯，真的。”
“那你快回去吧。”
“不慌。”他淡淡道，“先聊聊吧，那種地方，待著也沒意思。”
“嗯，可以，我都陪你。”
“你不困嗎？”
“不困。”
少年又笑了一下，眼裡多了一絲生氣，“你剛剛說，你叫譚笑？是笑容的那個笑嗎？”
“嗯。”
“那我也介紹一下自已，”他又抓了一下額前垂下的頭髮，“我叫沈應修，就在前兩天，我突然得知，從小對我最體貼周到的爸爸竟然不是我的生父，今天是他的祭日，但我卻好像沒了祭奠他的資格。”
“不是親生的有那麼重要嗎？”溫意然不同意道，“只要你心裡認定了他就是你最親的人，那你就永遠有資格。”
少年垂下頭，眼睛又有點酸，他短暫地停頓了一下，喃喃道:“也許吧，可是，我媽傷害了他太多，我覺得自已不配。”
“不會的，她是她你是你，而且不管親生與否，只要有愛，就可以衝破血緣的桎梏，也可以打破一切偏見。”她安慰他。
“你說得對，只是，我很愧疚。”他終於是敞開了心扉。
“不要愧疚，他絕不會怪你的。”溫意然堅定地說，“該祭奠就祭奠吧，祭奠完了，就好好生活，他肯定希望你能過得開心快樂。”
沈應修將食指輕輕抵在眼角，擦去那點隱隱的溼意，輕聲道:“你和他說的話都一樣。”
“什麼？”
他沒有回答，耳邊浮出的是他最後一次來看他時說的話:“練琴不是最重要的，拿獎也不是最重要的，只要你能好好生活，過得開心快樂，我就覺得無憾了。”
“阿嚏！”電話那頭的女孩突然打了個噴嚏，將他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感冒了嗎？”
“沒，應該是鼻炎。”溫意然搖頭。
“那你先休息吧，感覺你作息應該挺規律的。”
“不用不用，我陪你。”她趕緊道，然後掐了掐自已的大腿，試圖用痛意驅趕自已的睡意。
“睡吧，我也要回去了。”
“可是……”她欲言又止。
“放心，我不想吹風了，太冷了。”
溫意然聽著他已經平靜下來的聲音，相信了他，但還是有些擔心，她再次將被子裹緊，蜷在床上，道:“你應該一時半會兒也睡不著，所以，我再陪陪你吧。”
“也行，”沈應修感受著她語氣裡的擔憂與關切，心口處久違地熨帖起來，“那你說說，你當初為什麼會時常在天台吹風。”
“啊？”
“你自已說的，這樣的風聲，你已經聽了太多次了。”
“也沒什麼，”溫意然垂眼，“就初中那會兒因為一個誤會被同學針對了，然後我媽媽那段時間對我也有點刻薄，說話總是沒底線，我一時敏感，所以就老在學校的樓頂徘徊，從秋天一直到冬天，風倒是吹夠了，但最終沒敢下定決心。”
這話倒不假，只是這不是發生在初中，而是她經歷的第一次高一，且箇中心酸，她已無法向他說明。
現在想想，那些事情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更難聽的話她都聽過，只是那會兒她壓力太大，承受能力似乎也不如往常，一時沒繃住鑽了牛角尖，便有了那樣的想法。
聽她這樣說，沈應修也沒深究，就像他，也沒有全盤托出，所以他很能理解，她應該是遇到了比她所說的更嚴重的情況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沒事兒，都過去了。”他輕聲說。
“你的那些不開心也會過去的。”她也不追問他遇到了什麼，只是平靜地說了這麼一句。
“嗯，謝謝。”
後來，兩人又隨便閒聊了一陣，察覺到她的聲音裡有藏都藏不住的疲憊後，沈應修也站起身，往樓梯口走去。
“快睡覺吧，我也要回去了。”
“你回哪兒？”
“回我的落腳點，不信，你聽。”
果然，手機那頭已經聽不到風聲了，清晰且帶著迴音的腳步聲證明他確實已經遠離了危險，進入了安全地帶。
溫意然終於敢放下心來，她悄悄打了個哈欠，強打精神，“嗯嗯，聽到了，你回去先洗個熱水澡吧，不然會感冒。”
“我身體還不錯，應該不會。”他嘴硬著拉了拉衣領，摁下電梯按鈕。
“不管會不會，都洗一下，然後再睡個好覺，等明天醒來，又是新的一天。”
“嗯，”沈應修點了點頭，催促她，“你也快睡吧，我要進電梯了，裡面訊號不好。”
“等等！”
“什麼？”
“沒什麼，就是，”溫意然用手指捲了卷頭髮，小心道，“我今天下午都是自習課，你可以隨時給我發訊息的。”
沈應修明白她的意思，他不想拂了她的好意，忍著疲倦道:“嗯，放心，我要是睡醒了還有什麼想不通的，一定會第一時間找你聊。”
“好，那，晚安。”
“晚安，譚笑。”
說完，他掛掉了電話，而這時，電梯門也終於開了，看著空蕩清冷的電梯，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伸出一隻腳踏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