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後，汽車終於艱難地從擁堵中抽離出來，駛上了寬闊的大道，而溫良也終於能夠分神出來對譚笑禮貌問好:“你好，譚笑，我是然然的爸爸，之前就老聽她提起你，今天總是是看到真人了。”
“叔叔好。”譚笑忙不迭地回應，腳尖有些侷促地挪了挪地方。
溫良從後視鏡裡看到少女臉上的拘束後，又掃了一眼她露在校服衣領外的已經起球的毛衣，將聲音放得更溫和:“然然經常在我們跟前提起你，也和我們講過你們認識的過程，說實話，你們還真的挺有緣分的，希望你們能繼續好好相處，一起快樂一起進步。”
“嗯。”譚笑點點頭，有些不自然地想要捋一捋劉海時，手背覆上了一層溫暖，接著，溫意然開了口，岔開了話題:“爸爸，往右轉吧，我想和譚笑去吃點好吃的。”
“那邊好吃的確實多一些，行，聽你的。”溫良說著，認真觀察起路況開來。
譚笑轉過臉，看到溫意然的手心疊在她的手背上，並安慰似的拍了兩下，忽然就安心了許多。她從小就不擅長應對長輩，因為許多那些所謂的親朋們總是會喋喋不休地問許多讓她覺得被冒犯的問題，也會經常帶著審視與比較的眼光看她，讓她覺得不舒服卻又無所遁逃，所以哪怕溫良的態度並沒有什麼不對，甚至是和藹可親，她還是習慣性地緊張，無措，不知道手腳該怎麼擺才正常。
等車順利轉過彎後，溫良又瞥了一眼後視鏡，繼續道:“對了，譚笑，有時間來家裡玩兒玩兒吧，雖然學習很重要，但是它也不是最重要的，你們偶爾也給自已一點放空的時間，就當給自已充充電。”
譚笑“嗯”了一聲，正想著再說點什麼才顯得禮貌時，溫意然又適時地開了口:“爸爸，我們準備去前面那個商場，您趕快找個位置停一下車吧。”
“行，那你們去玩兒吧，記得吃點好的，還有，注意安全。”溫良也不再多話，一邊往邊上開，一邊遞了拿出五百塊紙幣遞給女兒，問:“這麼多夠了吧？”
“不用不用，我有錢。”
“拿著吧，今天笑笑不是在麼，你總不能虧待人家吧？再說，實在用不完你就存著，以備不時之需。”
有道理，而且再拒絕，譚笑怕是會覺得奇怪了。
於是溫意然不再多說什麼，乖乖伸出另一隻手接過錢。
兩分鐘後，兩個女孩站在商場門口目送著溫良的車離開，等汽車消失在喧囂之中，溫意然轉頭看向譚笑，問:“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說說吧，想吃點什麼好的？”
譚笑不解:“不是找我出來說清楚的麼？”
“你還真是夠軸的。”溫意然看著她，好笑道，“不管什麼時候吃飯才最重要，肚子都沒填飽，你還有心思跟我聊別的？”
譚笑又低下了頭，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請你吧。”
溫意然有點受不了她的擰巴樣，當即轉變思維，說道:“算了，你那點錢還是留著吧。先說好，這可不是看不起你，只是我覺得我們之間沒必要這麼裝模作樣的，以前是顧及你的敏感，所以我才處處小心，說話之前也要三番五次地思考，但是現在我發現，我越客氣，你反而跟我走得越來越遠了，所以，以後咱倆都坦誠點，不用藏著掖著，有什麼想表達的大膽說，有什麼問題一起溝通，能說到一起最好，說不到一起的，我們就一起好好溝通，看看各自的底線在哪裡，然後互相理解，讓我們的友情更加穩固，你說呢？”
譚笑看著她，張了張嘴，終究什麼都沒說，她舔了舔唇，低下頭吐出一口氣，緊緊抿嘴。
又這樣，每次自已心裡有很多話但又不知該從何說起的時候，都會這樣。也是，被剝奪話語權太久的人，就算給她機會她也倒不出什麼東西來。
溫意然的心口忽然也有點發悶，她碰了碰譚笑的袖子，平靜道:“行了，先去吃東西吧。”
“嗯。”
今天是週五，商場下午的人挺多，溫意然拉著譚笑走走停停，最終選了一家看起來比較接地氣且評價又不錯的自助烤肉店。
現在兩人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最適合去這個地方了。
交了押金，兩個女孩跟著服務員走到一處偏角落的位置，溫意然把書包放到椅子上，讓譚笑幫忙看著，然後自已去拿了一堆各式的肉擺滿餐桌，擼起袖子開始烤。
各種肉食被高溫烤得“滋滋”冒油，生肉在烤盤上慢慢褪去原本的鮮紅，混合著調料的複合香味，散發出醇厚的香味。鮮蝦遇火迅速弓起了身子，灰青的外殼逐漸變紅，讓人垂涎欲滴。各種譚笑平日裡捨不得買的飲料擺滿桌角，讓人一看就特別滿足。
“吃吧，我專門給你烤的牛肉。”溫意然把最先熟的一批牛肉夾到譚笑的碗裡，然後又利索地烤起新上的五花肉。
“謝謝。”譚笑看著碗裡烤得剛剛好的肉，輕聲道謝。
“別謝來謝去了，快蘸上調料嚐嚐。”溫意然放下烤肉的夾子，期待地看著她。
“嗯。”譚笑也是真餓了，點了一下頭，便低頭嚐了一口。
肉類特有的油香配上清新香甜的酸梅醬，竟然意外的和諧。譚笑眼睛亮了一下，夾了兩塊肉到溫意然碗裡，催促道:“你也吃點吧，很好吃的。”
“行，我也嚐嚐。”溫意然對著她溫柔一笑，低頭大口吃起來，一點不顧形象，卻又不顯得粗魯，並且還讓人也很有食慾，於是譚笑也不再拘謹了，放開了吃。
她說得對，吃飯最重要，有什麼事兒，吃完了再說。
餐廳越來越嘈雜，如墜水沸，好在兩人所在的角落遠離人群，倒還算清靜，因為各懷心事，兩個女孩一開始都沒怎麼說話，直到埋頭苦吃了四十多分鐘後，才終於放緩了進餐速度，喝了一口水，溫意然把水果給譚笑推過去，開始慢慢引入今天的話題:“現在開始邊吃邊聊吧，要不然該吃膩了，而且，只吃不說話，真的很無聊。”
聞言，譚笑握著礦泉水瓶的手指在空氣中僵了兩秒，一如她的沉默。 她仰頭喝了一口水，垂眼看著眼前剩下的肉，輕輕“嗯”了一聲，然後道:“你想在聊嗎？”
“嗯？”溫意然一頓，隨即反應過來，“不是，隨便什麼都行，不然我覺得很尷尬。”
譚笑抿了一下唇，開口:“現在聊其他的，我們也會心不在焉吧？”
“所以，你確定要現在說你想說的？”
“嗯，”譚笑點點頭，“我已經吃好了，所以，可以開始了。”
“行，”溫意然抽出紙巾擦了擦手，然後看向她，直言不諱，“那我直接問了，這幾天你老躲著我，是因為開始討厭我了嗎？”
“不是！”譚笑慌忙地搖搖頭，神色開始擰了起來，她把視線從餐桌上挪開，虛虛地投放到前方的某處，道，“真不是，只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那就從頭說起。”溫意然看著她，“從我們認識的時候開始捋吧。”
“倒也不用，我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煩躁的。”譚笑輕垂了一下睫毛。
“什麼時候？”
譚笑又抿了一口水，“上週日。”
上週日？上週日發生什麼了？
溫意然莫名其妙，問道:“所以上週日發生什麼事了，讓你這樣不想看到我？”
如果是往日，譚笑可能還是會思緒千轉百回，最後卻連個屁都憋不出來，但是今天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遇到這麼平等的對話機會，對方又是她現在最在乎的人，所以她掙扎了許久，還是準備和盤托出。
捏了捏指節，她正襟危坐，吐出一口氣，看著溫意然，說道:“真話可能會讓你很生氣。”
“你還沒說怎麼就知道我會生氣呢？”
“肯定會的，因為我的想法很陰暗。”
“你要是完全沒有陰暗面就成聖母了。”溫意然看著她不自然地又挪了挪視線，耐心道，“而且，幸好你所謂的陰暗面是和我有關，否則，你怕是永遠都只會憋在心裡折磨自已了。說說吧，你的想法怎麼陰暗了，又怎麼就在上週日開始冒出來了。”
聽著這話，譚笑心情複雜得無以復加，她在心裡組織了一下需要，然後又習慣性地垂眼，放輕聲音:“上週日，秦楚拜託了我一件事。”說到這兒，她便停下來，沒再繼續下去。
“然後呢？”
“我沒有明確答應，也不想答應，只是還沒來得及說，你就回來了。”
這倒是她沒想到的，溫意然瞭然地挑了一下眉，繼續問道:“所以，後來秦楚到你班上找你，你很生氣，所以才連帶著不想理我？”
“不是。”譚笑搖頭，鼓起勇氣說道，“是我自已的思維出了問題。”
“什麼意思？”
“我……我……”
“是因為你喜歡秦楚嗎？”見她半天講不出個所以然，溫意然開門見山道。
此話一出，譚笑又將視線落回溫意然臉上，看了她許久，才道:“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確定的是，我很喜歡你。”
這……
溫意然彷彿被定住了一般，一時語塞，腦子也跟著亂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找回自已的聲帶似的，輕輕咳了一聲，不可思議道:“你……是不是搞錯了？”
“沒有。”譚笑的語氣從未如此堅定，“或許我對秦楚也有好感，因為我從沒有和大家口中的天之驕子這麼近距離接觸過，但是我分得清好感和喜歡，從小到大，我沒有特別喜歡過誰，除了你。”
溫意然不再說話，而譚笑卻像是開啟了話匣子，繼續傾吐心聲:“你知道嗎，沒有人像你這樣對好過，無關物質，而是因為你讓我覺得自已很受尊重，也值得被關愛，更重要的是，你好像從來都是在對我真心付出，完全沒有想過要從我身上獲得什麼，雖然，我也沒什麼值得你期待的。”
說到這兒，譚笑自嘲地笑了笑，“我一直都知道自已是個非常平庸的人，家境也非常一般，所以也從來沒有過什麼過大的抱負，只希望能平安長大，有自已想做的事就好，可是我媽媽不甘心，她明明知道我很普通，也知道自已的能力沒辦法給我更多的培養，但還是對我抱有過高的期望，把她的理想甚至是不切實際的幻想都強加在我身上，不斷要求我努力，如果我有哪裡做不好，她就會反覆責怪我，說我不夠聰明，不夠努力，至於我爸爸……”
不知為何，她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把話題拉回到溫意然身上:“所以你看，最親近的人對我都沒有好得這麼純粹過，而你卻不計回報地對我好，不斷肯定我鼓勵我，我怎麼可能不喜歡你？”
溫意然還是沉默著，只是眼睛變得有點朦朧，她眨了眨眼，聽她繼續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