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濛濛的天色瀰漫著薄弱煙霧 ,冷清的街道,少幾人伸長脖子卓望禁衛軍圍堵“太醫院”大門口,期待能發生一場茶飯談笑的好戲。
喬將軍昂首挺胸,手搭劍柄,拇指在柄頭摩擦,似是他的習慣,與柳荀楓初遇也這般小動作,他面上凶煞,猶如惡徒。
“柳太醫,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自有太皇太后娘娘說了算!”喬將軍厲然道:“你犯了殺人大罪,且幫罪臣之女逃離皇宮,更加罪不可赦!明日午時三刻,斬首示眾!”
柳荀楓愕然失色,“為何是…斬首……”
喬將軍內心暗道:明明疑點甚多,太皇太后得知是他將錦盒送出宮,非堅持把他打入地牢,明日斬首。這指令下的不但草率,還如此之快,到底有多憎恨柳太醫。
柳荀楓默默垂落視線在青石板磚上,腦海像是一團亂糟糟的毛線攪在一起,哪邊頭哪邊尾傻傻分不清,混亂到腦袋都快炸了。
一下想太皇太后為啥要斬他,他沒得罪誰啊;一下又想舒貴妃為何把殺人罪名嫁禍給他,難怪昨日她行為反常,好端端回憶起前塵往事,原來有了出逃離計劃。
可她為何要害自己?圖什麼?恐是她也被人順勢利用了。
柳荀楓掀起眼皮,漆瞳明亮,他悄然暗示發愣的阿梨。
阿梨微微點頭,在鄧公公和喬將軍臉上來回遊移,見他們視她為草芥,不甚在意,她默默退出鬱悶逼仄的氛圍。
涼風習習拂面,柳荀楓剛支開的暗衛拉來一輛馬車,停滯街角。
阿梨奔去,一把拽開暗衛,復又拔出暗衛腰側的佩劍,迅速砍斷綁在駿馬兩側的車轎杆子,繩子一斷,她躍上馬鞍疾馳而去,暗衛還茫然杵在原地,回過味來,人馬轉瞬即逝。
柳荀楓遠遠看著阿梨動作敏捷利落,一點兒不像普通丫鬟,果然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他收回視線,接著方才的話題問下去,“死的是何人?”
“尚不明,你帶出去的盒子,裡面裝了一顆骷髏頭,今早發現在太后娘娘的床頭櫃上…”
“盒子……在陛下母親那裡!?”
怎會在那裡!昨天他明明……,盒子是何時不見的?到底還有誰來過他的屋子!
“不知是誰說,看到你抱著錦盒從舒貴妃的‘茗怡宮’出來……”
喬將軍話音剛落,鄧公公眯著丹眼皮走上前,一臉鄙夷不屑的目光打量著柳荀楓,尖聲道:“自然是雜家看到了,護主心切,怎敢錯放對太皇太后娘娘不利的任何人。”
柳荀楓平眉下壓,無語的盯著鄧公公,暗罵他為了討太皇太后高興,十幾年兄弟情分一杯隔夜茶說倒就倒,沒一點留戀。
鄧公公道:“柳太醫,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做沒做過自有天道審視…”
柳荀楓額角蹦出一根青筋,自己都快死了,人審不管用,還得死後上天喊冤啊!
鄧公公餘光瞥了瞥牆緣鋪著髒布打鼾的流浪漢,款款道:
“…皇城牢獄非同尋常衙役牢房,其外圍三層、內圍三層,重兵把手,輪值嚴密無遺漏縫,況且裡面機關四伏,深不可測,饒是真有人想劫獄也只有白白送人頭的份,甚至還能給柳太醫罪上加罪。本來只要一人的命,最後烙個株連九族就大事不妙,柳太醫可別想著負隅頑抗…要慎重而行啊。”
其實這句話,鄧公公是講給側臥地上的流浪漢聽的。
一旁的喬將軍納悶了,鄧公公抓人從不廢話,這次很像意有所指,要不是知道鄧公公為人在後宮出了名的自私自利狂妄無禮,都懷疑鄧公公故意說出這番話要保護什麼人。
柳荀楓倒是聽出了鄧公公弦外之意,不動聲色掃了一圈,果真在官兵縫裡發現了牆緣鼾睡的大塊頭,那是漢子柳河的背影,沒錯。
柳荀楓暗暗祈禱,但願柳河能聽進二師兄的話,先不要輕舉妄動。
“雜家話到這裡,喬將軍下令吧。”
禁衛軍正要把犯人押回皇宮牢獄,忽聽上空有異,是屋瓦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抬頭一看,幾片灰瓦伴著一團黑影砸了下來。
兩侍衛反應快捷,猛地把柳荀楓拽開,屁股大腿“v”形狀拖在地上,還沒緩過氣來,侍衛默契的把柳荀楓提起來,各自摟著他臂彎,牽制著他,防止他逃跑。
胳膊痠痛,好似要被他們扭斷了。
柳荀楓:“真敬業”
兩侍衛:“謝謝”
…清早的天氣陰鬱灰暗,突如其來的黑影滾在青石地上,等大家回神,黑影已經站起來,無聲無息拍打自己身上的灰塵。
薄霧繚亂,還沒看清是誰,又一聲蒼老有力的嗓音闖進人耳。“小王爺,歹徒沒有把你怎麼樣吧!”
“莫叔,你怎麼…”喬將軍頓了頓,“莫非滾成球的影子是逍遙王?”
莫叔瞧見前方都是大人物,腳下停滯,手上無處安放的雞毛撣子晃了晃,趕忙把它插褲腰帶上,雙手交疊,按著順序向鄧公公,趙將軍,六品御醫柳荀楓弓身行禮……
禮成,莫叔轉而擔憂自家主子身體狀況,關切道:“小王爺,今早見你書房被人踹開,拽著你跳出牆後,您沒怎麼樣吧。”
蕭羽垂頭喪氣,聲音略顯懶棉:“哎!真沒人性……”
一炷香前,蕭羽剛從外面遊神回來,帶上自制眼罩正準備入眠,還沒陷入夢境去砍一個日思夜想最該死的人,感覺身體像是墜入扭曲的時空,摘掉眼罩,一個近乎嗜血如野狼般犀利的眸子直勾勾瞪著他。
蕭羽噤若寒蟬了三秒才恍然大悟。
“三哥知道今天是我生辰,第一個來為我慶生?很感動,可我一夜未眠,需要補充能量,能否晚些給我驚喜,謝謝。”
“你一個怪物何須驚喜!”
蕭琰攥著他前衣領狠狠朝牆壁一推,蕭羽背部剛要撞上去,抬起一腳,鞋底穩穩抵在牆面,避免了身體碰撞帶來的傷害,旋即抱起雙臂,輕輕靠在牆上,歪著腦袋悠悠道:
“三哥可別忘了,在皇宮,我是吉祥物,而你才是那個真正的怪物。”
這句話彷彿是一把猝了毒液的刀鋒,狠狠割破蕭琰脆弱的心臟,續而不斷凌遲、攪拌、剁碎…
心理的陰影遍佈全身,痛苦、後怕、惡寒、憎恨,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
兒時不堪入目的回憶像是纏伴多年的惡魔,血洗畫面,……那虛無縹緲的世界,總有一團黑霧讓自己抬起手,掐死他,掐死這隻怪物,明明他才是怪物,憑什麼讓自己一個平凡普通的皇子替他揹負怪物罵名……
要是沒有十八弟,沒有蕭羽,沒有這隻赤瞳怪物……
回憶兒時狗都不如的遭遇,就算自己坐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天子之位,仍有打著愛國愛民的幌子想要利用他,想方設法把他變成一具傀儡皇帝……
所以當年,父皇其實是舒丞相的傀儡,父皇知道,做傀儡不好過……
當年全臣舉薦蕭羽為太子,本該屬於十八弟的皇位,偏生被父皇大手一揮落在他手上,父皇到死都想保護十八弟,折磨自己!
父皇好算計,正中他懷,一舉兩得啊!
“蕭羽!”蕭琰一步步走上前,氣勢逼仄,令人膽寒。
蕭羽早已猜到蕭琰出現另有目的,機智的將幾近走火入魔的蕭琰拉回現實,不然自己真就遭殃了。
“三哥不是來找我幫忙嗎?要是殺了我這個吉祥物,不但不好和皇祖母交代,還……”
蕭琰暗藏袖袍下的手指微卷,收斂了脾性,冷冷道:“有一樁案子需要你這吉祥物接手,要快!”
“又是案子,不會和那個新來的太醫有關吧,你們一個二個都為別人而來,怎麼就沒人愛我呢,算了,我也不需要被你們愛——呀!”
蕭羽的話說到一半,蕭琰懶得聽廢話,攥著蕭羽後衣領拖出了門,這一幕剛好被遠處的莫叔撞見……
時間回到現在,蕭琰把蕭羽從屋簷上踹下去後,人就消失無影了。
蕭羽懶洋洋的打了口哈氣,直奔主題:“二位大人是奉陛下旨意來辦案麼?”
鄧公公:“非也,吾等是聽從太皇太后娘娘口諭,來抓犯人柳荀楓,他犯下死罪,先關押竟地牢,明日午時斬首示眾。”
“斬首示眾?”蕭羽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紅瞳流轉銀光,暗藏鋒芒,“是犯人還是嫌疑人,皇天在上,難道律法成了擺設?”
“這……”鄧公公把太皇太后搬出來說事,而蕭羽毫不在乎的伸個懶腰,悠悠道:
“皇祖母?怪了,後宮無需她執掌,朝綱由陛下定奪,皇祖母已然是退了休的老佛爺,後宮無人不敬無人不畏,吃穿用度不愁,出了什麼事,何須她老人家親自出馬,顯得兒孫幾個很不孝順,饒是不信任我們兄弟幾個,陛下乃當今天子,又是侍奉了兩代皇朝的國師認可的天之驕子,怎會有疑,何不與陛下商量?”
喬將軍點了點下巴:“有道理……”
鄧公公拂塵換了個位,一直是那麼至高無上的姿態緩緩道:“小王爺可別為難奴才,奴才也是奉命行事”
對方是王爺又怎樣,鄧公公由太皇太后罩著,一樣不會放眼裡,把仗勢欺人的惡狗子形象演繹的淋漓盡致,柳荀楓實感佩服。
話說,二師兄非抓他去太皇太后那裡邀功不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