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突然停住了。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出這個詞牌名了。

因為……

這個時代沒有！

沒錯，他唯一能想到的詩詞，正是李煜的那篇《虞美人》！

但詞牌名中的“虞”，代表的是虞姬……這個時代連西楚霸王項羽都沒有，更別說虞姬了？

這個詞牌名一出，問題就大條了。

夜蓮的存在，葉凝霜已經很不滿了，雖然葉凝霜覺得當初是她自己做錯了，所以將自己推到了教坊司……

不管怎麼說，勉強接受了這個現狀，甚至提出納妾這一說。

但江北拒絕了。

可他不能蹬鼻子上臉啊！

要是讓葉凝霜誤以為他外面還有個“虞美人”，那今晚……這女人絕對能給他表演一次爆炸的藝術。

“怎麼了？”葉凝霜同樣受到了唐今朝剛剛那一番話，以及在場上萬儒生的感染。

她看著江北這眉頭緊鎖的模樣，忍不住問道。

不是在家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好了嗎？

江北目光復雜……他同樣在看著葉凝霜。

隨便改人家詞牌名這種事，不太好啊。

但是，小命要緊。

江北突然道：“娘子總是介懷，我在教坊司為夜蓮姑娘作了兩篇詩詞，卻沒有為你作過。”

葉凝霜抿著唇，你自己覺得呢！

誰能不介懷？！

但是……等等！

葉凝霜的眼睛突然瞪圓，這王八蛋要幹什麼？他不會……

心跳開始加速，下意識的屏住呼吸，呆呆地看著江北，滿眼柔光。

江北說道：“這篇詞，暫時還沒有名字……我想以娘子的名為詞牌名。”

葉凝霜呆住了。

她偏過頭去，努力的平復著心情。

詞牌名……

莫非，這王八蛋覺得他今晚作下的詞，還能流芳百世不成？

還要拿她的名字來作詞牌名……以後萬一也有人用這個詞牌名，就會想起她嗎？

這也太羞人了吧！

葉凝霜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聲音，顫聲道：“我才不管你……”

江北頓了頓，才道：“這篇詞名為，霜美人。”

改了一個字……應該問題不大，為了晚輩的家庭和睦！還請另一個世界的文人前輩們原諒！

葉凝霜的身體一顫。

目光愈發柔軟，鼻子發酸。

而儒生們，依舊保持著沉默，偌大的教坊司內，針落可聞。

這一刻，彷彿連呼吸都是一種罪。

江北也終於醞釀好了情緒，滿是落寞地背出了這篇絕命詞：“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唐今朝身體一顫。

高啊！

這上闕，實在是高啊！

在寫懷念先帝曾經的時代，可為什麼懷念……不就是因為如今天災不斷，女帝醉心權謀嗎！

可是……

這下闕該怎麼接？

難道江北真敢直接寫詞大罵女帝？唐今朝猛地打了個激靈！

這可不行啊！你要是真敢這麼幹，老師出來都保不住你！

江北繼續道：“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唐今朝愣了一下。

那盛世的場景貌似還在，只是他所懷念的那位坐在帝君位置的人，已經變了。

難道只是悲傷？

只是在表達你對這個時代的悲傷？

唐今朝逐漸有些看不懂了，他的眉頭緊鎖。

上闕的兩句在遞增他的情緒，可這下闕開始就在壓抑著。

還有最後一句。

你得，怎麼力挽狂瀾呢？

眾多儒生也盡是如此，他們眉頭微微皺著，在品味著這三句，彷彿這樣的詩詞不應該出自江北手中。

一味的懷念，一味的悲傷，一味的愁苦……可這些懷念卻又根本道不出愁苦之情。

這也能叫做佳作嗎？

江北吐出一口濁氣。

輕聲念出了這篇詞的最後一句，也是流傳了上千年，依舊讓人振聾發聵的一句。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轟！

這一刻，唐今朝只覺得自己的腦袋炸掉了！

這是……絕命詞？

在場的儒生們，也同樣意識到了，這是一首絕命詞！

這一刻，眾人只覺得心中所積累的壓抑是前所未有過的，江北將憂愁比作春水。

唐今朝終於明白了，他的目光愈發複雜。

難怪，只有憂愁，只有滿滿的無力。

整篇詞中絲毫沒有反抗，沒有力量，彷彿江北的心已經死了，只剩下了對過去的懷念，只剩下了悲傷！

因為今早的江北，被女帝下了“斬立決”！

若非葉凝霜挺身而出，用自己宗令的官職保住了江北，可能他已經死了，更沒有這篇詞的問世。

這也是為何，他要將詞牌名，以葉凝霜為名！

“好，好，好！”唐今朝渾身發抖，一連道了三聲“好”！

葉凝霜呆呆地看著江北。

眼中情愫愈發複雜，她的眼睛已經紅了。

今早朝堂的那些事，她是提前答應過江北的……她可能明白，江北為何要寫下這一篇絕命詞了。

江北後悔了。

因為他不想讓自己給葉紅雨跪下求饒，在那一刻，他可能真的想過死。

隨著振聾發聵的最後一句道出。

所有的儒生們都沉默了下來，他們在細細品味著這篇絕命詞。

那擁堵了兩條街道的人，在這一刻，終於爆發了爭執，有幾處激烈的，幾乎要打起來了！

江北的聲音自然傳不了那麼遠，可前面這幫聽到了詞作的崽子，卻一個個都沉默了！

他們站在後方的，還只能在這乾瞪眼！

裝尼瑪的深沉啊！

終於，這篇詞還是傳到了在場上萬人的耳中。

於是，沉默的規模開始擴大，氣氛壓抑無比。

一篇絕命詞，明明是道不盡的愁苦，可他們卻莫名感到了一分力量在其中。

那憂愁間，卻還有著不盡的滔滔春水滾滾東流！

他們知道，這篇詞將會流芳百世，而“霜美人”的詞牌名，也將永遠流傳下去。

教坊司內的女子們，看著那站在門口，被江北牽著的葉凝霜，滿眼羨慕。

江北沒有再多留。

牽著葉凝霜的手，朝外面走去。

路過門口的署丞時，他低聲道：“還望署丞大人幫我向夜蓮姑娘道一聲抱歉，今晚恕江某不能前去一見。”

葉凝霜假裝什麼沒聽到。

兩人挽手走出這擁堵的兩條街。

上了馬車，葉凝霜依舊在沉默著。

這篇詞，還有剛剛那個場景，對江北來說後勁兒都不小，更別說是對葉凝霜了？

這可是絕命詞啊！

尤其是江北真的親身經歷過那一幕，真的有了願意為之赴死的心，葉凝霜怎麼可能不為之心生複雜？

江北做了個深呼吸，突然笑道：“怎麼了？莫不是被夫君感動了？”

葉凝霜瞥了他一眼，輕哼一聲，眼睛紅紅的，卻是沒有反駁。

江北輕聲一嘆。

這篇詞，力道確實是有點過火了……

和他最開始想要達成的目的比起來。

有點大炮轟蚊子的意思了。

只是，自家娘子該怎麼走出來？

算了，別走出來了……這樣小女人的形象好像還挺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