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馬戶這麼一說。
那年輕書生眯眼道:“先生此言,是想說以詩作報名?”
馬戶微笑著,唰的一聲展開手中摺扇,有模有樣地扇了兩下,“正是。尋常百姓家若無錢支付五千兩報名費,也可以上佳詩作報名。報紙上不是寫得很清楚嗎?”
那書生卻道:“先生不說還好,一說起來,小生便不吐不快。這若是單純以詩作報名,能者入圍還算公平。可一邊以詩作報名,一邊又設定五千兩的高額報名費,是為哪般?合著,有錢皆可做大王君上唄。而我們這些手中無錢,空有才氣之人,只能做陪跑?”
“此乃招親大會最不合理、最不公平之處!”
此言一出,立馬引來了堂下眾人的附和。
“是呀。這報名費就得五千,往後還不知道仍得交多少錢。入圍報名只是開始,按這賽制,單說海選就有三輪,最終只取前一百名入圍複賽,肯定還得往裡砸錢。美其名曰,以詩作也可參賽報名,但若無錢,十足就是個陪跑的人物,恐怕連海選三輪都過不了。”
“沒錯!依我看,這大王君上也不用選了,最終誰砸的錢多,誰就是魁首。”
“可不是嘛!富庶商賈之家,以五千兩就可以輕鬆報名。而我們書生卻要絞盡腦汁,寫出一首上佳之作,方可摸到門檻。這豈非是赤裸裸的歧視?那些奸商胸無點墨,以銅臭之才就可與我們平起平坐,簡直就是侮辱我們這些寒窗苦讀的弱勢書生。”
“是啊,大會的賽制不公啊...”
“哼!我看啊,這大賽也別叫什麼《大奉好王妃》了,應該叫《大奉好銀兩》才對!”
“...”
眾人議論紛紛,竟開始對賽制口誅筆伐起來。
馬戶聽後,卻沉穩淡定,不急於說話。
等到眾人的議論聲小了些,這才高聲擺手道:“諸位稍安勿躁,可願聽老朽一言?”
方才引起議論的那個年輕書生,排眾而出道:“這位先生有何話要說?”
馬戶瞥了他一眼,笑道:“老夫想問問這位公子,大王是何身份?”
那書生一愣,顯得莫名其妙道:“先生此言豈非明知故問?大王燕羽墨乃聖人第九女,幽都五十縣之王,皇族之金枝玉葉。此乃眾人皆知之事。”
“那好!如公子所說,大王乃金枝玉葉,幽都之王,其夫婿乃為何人才能配得上?是一個連五千兩都拿不出的貧下中農,還是一介連一首上佳詩作都寫不出的虛偽文士?”
“這...”
馬戶如此一言,下一刻便令書生啞口無言。
“大王乃聖人的掌上明珠,國之公主。其夫婿不僅要是才氣橫秋,聰明絕頂之輩,更要是家境殷實,身具功名,胸有家國天下的俊傑。不然與大王成親後,讓大王養著,吃軟飯?一個連五千兩都沒有的人,如何能養得起大王?一個連詩詞都寫不出來的冠冕寒士,日後如何與滿朝文武打交道?”
馬戶一語“鎮”住悠悠眾口後,並沒有給他們反應的時間,便接道:“大傢伙覺得賽制不公,認為設定報名費實為斂財。但可曾想過,怎樣的家世背景和才華,才足以配得上大王?”
“五千兩隻是一個門檻,連五千兩都沒有,那就不必抱有僥倖心理了。即便大王看得上你,你也養不起大王。而大會設定以詩作一首報名,實則是偏向我們這些寒士啊。”
那書生聽後,立馬皺眉道:“先生此話怎樣?”
馬戶稍顯隱晦道:“這位公子你想啊。富庶家的子弟以五千兩才可報名,而我們這些寒士只需寥寥數筆,詩作一首就可參賽。你反過來想,我們這首詩作豈非就價值五千兩?”
那書生再次一愣,想了想後,忽感此言有理。
富貴人家報名需要五千兩,但寒門只需要寫詩一首就可以同樣參賽。
換個角度思考,這首詩作不是等同於五千兩嗎?
而這麼說來,大會確實是偏向於寒門。
畢竟,詩作能賣到五千兩以上已算是絕頂,並非尋常人所能辦到。
這是在間接哄抬寒門詩作的市價。
要是僥倖入圍百強,日後傳出去:我以前可是入圍過大王招親的考核,雖然只是剛過門檻,但這門檻可是值五千兩啊。
潛移默化間,便抬高了寒門士子的名氣。
聽了馬戶這話,眾人又開始議論起來:
“這位老先生說得也不無道理啊。大家想想,我們所寫的詩作只要入圍,那就相當於價值五千兩。與那些貴族子弟站在同一起跑線上,說起來,也沒有不公啊。反倒是...有些偏袒我們了...”
“嗯!倒是我們誤解了大會的良苦用心?”
“應該是了。有錢人花五千兩才能報名,我們寒士寫詩一首就可參加,不是偏袒我們,是什麼?”
“可...那也沒用啊。不會真的有人花五千兩來買我們的詩作,即便是入圍,也仍是陪跑。除非,你當真是才高八斗,能技壓群雄。”
“算了吧!即便你真是才高八斗,又英俊瀟灑,能被大王看上,那也無濟於事。你能養得起大王嗎?我聽說,大王吃一頓飯就得花費上百兩銀子...”
“...”
眾人越說往後,越覺意興闌珊。
這時候,突聽一人高喊道:
“大家快仔細看看這賽制的規則和獎勵,要是真的入圍百強,也不算白白陪跑啊。”
話剛說完,眾人又圍向了那張報紙,緊接著七嘴八舌的議論聲又起:
“嗯?只要透過海選三輪,入圍百強。與會者不論貴賤,皆可得獎金五十兩?”
“透過一百進六十複賽者,獎金翻倍,還可登報嘉獎?”
“透過六十進三十者,獎金直接升到一千兩每人,還有機會被舉賢,直接入仕?”
“十強者,直接封九品官,還能面聖,與天子同臺吃飯?”
“奪魁者,黃金萬兩,封大王君上,食邑三千戶?”
一時間,眾人紛紛震驚。
也是到了此時,這些人才算是真正細讀大賽的規則。
“啊?這福利這麼好嗎?百強者不論能不能再晉級,都可以得到五十兩。”
“五十兩...那可是尋常人家一年的收入啊...”
“不行!若此事為真,我要去碰碰運氣了。不求能被大王看上,就想混個百強,拿了那五十兩獎金。”
“是啊,咱別太貪心,只要五十兩獎金即可。”
“我也去!反正就寫詩一首,即便選不上也無傷大雅。就當投機...”
“對啊!百名是目標,若是僥倖能再進一步,那獎金就翻倍!”
“大傢伙一起去啊,動動筆,動動腦子,不花錢,憑本事奪獎金。”
“...”
眾人看清楚大賽的獎勵規則後,紛紛躍起,下一刻竟全數奪門而出,朝大會的海選現場奔去,都想投機混個百強的名頭。
不僅是一哄而上,沿途還奔走相告,將此訊息瘋傳至整個幽都城。
設在城南的海選現場,原本不溫不火。
卻在第二版“幽都日報”因為皇帝的簽名而大火後,瞬間湧入了無數寒門文士,且陸續接踵而來,堵塞了附近的幾條街道。
在這些寒門學子看來,寫詩一首並不費力,若是僥倖入了百強,就有獎金拿。
何樂而不為?
另一邊廂。
城東一間名為“鼎春樓”的貴族茶樓裡,同樣上演著熱鬧的一幕。
名為貴族茶樓,這裡的茶客自然都是富貴人家的子弟居多,而且乃是會員制,家財沒有百萬者,都進不到門檻。
周成龍,周大公子也算是本色出演,託關係進入鼎春樓後,帶著一名隨從坐在大堂的角落裡,顯得極為低調。
大堂中,一群富家子弟正在交頭接耳。
“都聽說了嗎?大王招親大會,吸引了城中眾多寒門學子競相報名。這隊伍從城南排到了城北,好不熱鬧。報名方式有兩種,或是寫詩一首,或是交五千兩報名費。諸位兄臺,就沒人想去碰碰運氣?或許能被大王看上呢?嘿嘿。”
“算了吧。若是真有機會,王少早就先跑去報名了吧?何至於仍在此與我們閒聊?這報名費區區五千兩倒是不算什麼,但暗中之事...心照不宣啊。”
五千兩對於尋常百姓來說,可能是天文數字,但對這些富家公子來說,卻猶如九牛一毛。
那名被稱作“王少”的富家公子聞言,嘆了嘆氣道:“是啊!大傢伙都心照不宣。正所謂士農工商,咱們這些商賈之家的子弟,雖腰纏萬貫,也不乏才情。但因為生於商賈之家,素來不受士族待見。而大王選婿,定會選士族之後,功名之身。何時會輪到我們這些“四族”之末?去了也是白搭。”
在古代,商賈之家雖富貴,但在士農工商四個階層中,地位卻是最低的。
官宦世家,大多都不願與商人結親。
一些自詡清高計程車族,甚至以經商為恥辱。
而燕羽墨身出皇家,理論上,就更加不會考慮商人為夫。
“話雖如此,但只要進入賽制的三十強,便可直接入仕。李某倒是有些心動了...在座的諸位都不缺錢,唯獨少了功名不是?若是能晉升至三十強,豈非就可以獲得官身?擺脫商賈之名,從此扶搖直上?”
一名自稱李姓的富公子忽然道。
王少卻呵呵一笑道:“李少也未免太異想天開了,以商賈之身獲得功名,談何容易?你又見有哪位公主郡主肯下嫁商賈出身的夫君?”
李少聽此,想了想,皺眉道:“這...好像還真沒有...”
“那不就是了?即便真讓你有幸闖入了三十強,奪得官身。在那些士族同僚眼中,你也是個二等貨,不會真的有人與你為伍。咱還是莫要痴心妄想,老老實實做點生意賺錢吧。”
“王少說得也對。那李某還是不去了,省了那五千兩報名費。保不準,大王的親事已經內定給了某個大官家的公子。”
“...”
有了馬戶假扮“大儒”,暗中在寒門士子間點火,引來了招親大會的火爆。
但在這些富貴的商賈名流中,卻似乎引不起什麼風浪。
不過,周大公子既然在此,恐怕便也是為了“點火”而來。
果不其然!
聽了那王、李兩位少爺的談話後。
周成龍露出邪魅一笑,將手中茶杯重重放回桌面,有意在吸引關注。
並從懷中取出一張五千兩的銀票,鄭重道:“來人啊,拿著這張銀票去大王的招親會上報名。署名,要寫表少爺的。不可有誤!”
“是,公子。”
身邊的隨從很配合地高聲應是,再次吸引目光,而後快步離開。
眾公子尋聲望去,皆露出了疑惑之色。
王少起身走向周成龍,端詳了他幾眼,詫異道:“兄臺有些面生,不知怎麼稱呼?”
周成龍倒是很客氣道:“姓周,名成龍。”
“原來是周兄,幸會。周兄家裡也是營商的?”
“算是吧。”
周成龍沒有遇到皇帝之前,身上並沒有功名,跟在唐小志身邊管理清水河村的生意。
實際上,就是個商賈之身。
但因為周倉是個官員,又令他有了些官宦身份。
故而,此時給出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王少卻道:“周兄沒有聽到剛才我們所說之話嗎?這大王招親,恐已有內定人選。你仍執意報名,豈非是白白浪費了這五千兩?”
周成龍呵呵一笑道:“首先,我是受人所託,幫我家表弟報名而已,並非我親自去應徵。再者,大王君上的人選內定了又如何?我家表弟報名,並非為了去做大王的君上。”
這話令眾公子一時納悶,紛紛問道:“此話何意?若不是為了去做大王君上,報名作甚?難道說...裡面有什麼隱晦不成?”
“隱晦嘛...自然是有的。不然,你當我家表弟是傻子,明知無利可圖,也要白白交五千兩報名?”
周成龍神秘道。
說完,便拱了拱手,起身要走。
王少趕緊將他拉住,道:“周兄留步。大王招親之事,當中有何隱晦?可否明言?”
周成龍停住腳步道:“明言...就不必了吧?有些事,還是要避諱的。告辭!”
他這麼一說,就更加引起王少的好奇心。
王少趕忙又攔住道:“周兄,我見你面生,是初次來幽都營商吧?不瞞你說,城中最大的糧油行便是我王家的。你要在此營商,少不了要交些朋友。你若知道大王招親的內幕,不妨直言。就當是給大傢伙聽聽趣聞,順便交個朋友?”
周成龍狀若為難,佯裝思考了一下,道:“好吧!王兄盛情,我冒險一說也無妨。但只能對你一人說,你不可聲張。不然,恐有災禍。你...口風可緊?”
王少立馬正色道:“周兄放心!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說著,便把周成龍請到了一邊。
“周兄請說!”
“好!王兄應該讀過大會的細則了吧?只要闖入前三十名,便有機會獲得官身。但這並非重點,重點是…我聽說陛下有意在前三十名的商賈中,指定五名皇商。”
“啊?皇商?”
“對!如王兄等人所料,這大王君上的人選,或許已經內定。但我家表弟不是為了君上之名而去,而是為了皇商之名。”
所謂皇商,顧名思義,就是指定和皇族做生意的商家。
皇帝燕文軒登基至今,只定下過一家皇商,那便是江南揚州的布匹商行“鳳翔軒”。
鳳翔軒在被指定為皇商之前,只能算是個中等商家。
有了皇商之名後,生意如原地起飛,登頂一流之列。
隱隱間,已有超越孫家成為新首富的跡象。
可見能成為皇商,當中有多少油水可撈。
王少震驚道:“此話當真?”
周成龍篤定道:“絕無虛假!我是從陛下身邊的趙統領那邊聽到的!”
“這...但陛下打算在前三十強中,擇五人商賈定為皇商。周兄憑什麼認為,貴表弟就能入選?”
“嘿嘿!山人自有妙計,若無把握,我豈會胡亂幫我家表弟報名?自然是胸有成竹,才會讓他報名參選。”
“哦?周兄有什麼辦法能一定選上皇商?”
“這就真的不能跟王兄明說了...周某只能講到這裡,告辭了。”
“等等!周兄既然如此胸有成竹,為何不自己去選,反而讓你家表弟去?”
“實不相瞞。周某有小小功名在身,不便直接參與經商。加上,家父...乃靈州知州周倉,我不便牽頭,以免為家父引來閒話。”
周成龍說完,便不再留步,直接走出了茶樓。
留下一眾富家公子,滿眼的疑惑。
等到了晚上。
別苑的書房中,馬戶和周成龍相繼走了進來。
唐小志坐在書案前,正看著從清水河村中傳來的密信。
見到二人進來後,微笑問道:“兩位,事情辦得怎麼樣?”
馬戶捋了捋鬍鬚,笑道:“那些寒門士子素來自詡清高,但一知道入圍百強便有五十兩獎金後,都爭破了頭趕去報名。今日海選現場之盛況,大里正應該聽說了吧?”
周成龍則道:“志哥兒,老弟辦事,你還不放心?我已將皇商之事透露給了城中的商賈,相信不用多久,便會徹底傳開。但凡有些野心的商家,必會擠破頭想爭取名額。而我表露身份,就是要讓他們來找我牽線搭路...”
馬戶眼前一亮,道:“那些商賈不會聽信一面之詞,肯定會暗中查探周公子的身份,以辨別事情的真偽。當他們知道周公子所言非虛,而且與我們這個主辦方還深有聯絡之後,必會設法搭上週公子這條線。直白了說,就是想用錢買這個三十強的名額...”
周成龍道:“沒錯!皇商名額只有五個,我會借勢推高價格。價高者,保送入三十強,狠狠宰他們一筆...”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竟在謀劃著以入圍席位斂財。
而作為幕後的主腦,唐小志笑意吟吟,擺手道:“很好!既然萬事俱備,水都燒開了,那就準備殺豬吧。嘿嘿,你看我怎麼把他們的底褲都給扒沒了。另外,讓底下的人都準備好。大王招親這麼大個盛事,怎能不開外圍博彩呢?你們說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