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帶我來這裡的是我的主治醫生,他是一個英國人。我記得他說過,醫院可以治癒疾病,而教堂,可以治癒靈魂。之後每個禮拜我都跟他來這裡禱告,不是因為我有多虔誠,而是因為這裡很安靜,不管外面多吵只要一到這裡,靈魂就好像得到了洗禮。直到去年秋天,醫生接到通知必須立刻回國,而我也在不久之後離開了廣州,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像我一樣,有一天會再回到這裡。”
暮雪認真的聽著,彷彿要把若安說的每句話都刻進腦海裡,多希望時間不要流逝,多希望把他不在的十年空白都在此時填滿。
“你知道這裡除了做禱告,還用來做什麼嗎?”若安低頭看向她,她清澈的眼眸搖曳著明亮的光,她充滿期許的望著他,她不知道教堂還有什麼用途,也完全想象不出,而她不知道的,也正是若安帶她來這裡的原因。
他凝視著閃著明眸的女孩,緩緩說道:“你應該在書裡看過,西方人在教堂舉行婚禮。”
暮雪恍然大悟,曾經在書裡看到過卻因為離她太過遙遠而忘得一乾二淨!或許不是自己親身經歷,也未曾涉及,所以她才對此毫無概念,但是聽到若安這麼說,她立刻想起來了,書裡確實寫過,至於哪本書,她卻不記得了。
“我記性真差,竟然忘了。”
“現在記住了?”
“記住了。”並且永生不忘,暮雪暗暗發誓,尤其是今天,大少爺帶她來過這裡。
如果生命不是一項提前終止的契約,他多希望可以牽著暮雪的手,完成一生一次的婚禮,不需要很多人參觀,只要那天有你,有我。
可是命運卻又那麼殘忍,我都還沒朝你伸出手,就已被宣判出局。
假如真有上帝,那麼請你為我見證:我愛我面前這個女孩,雖然不能給她一場正式的婚禮,但是我願意用生命來承諾,我愛她,我會一直等她,生生世世⋯⋯
“答應我,千萬別忘了。”若安一把抱住暮雪,緊緊地,好像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一般。這個他深愛的女孩,猶如一片晶瑩的雪花,落在掌心,卻融在心裡。
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他今天說的話,還有這場不算婚禮的婚禮。
“我答應你⋯⋯”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暮雪的聲音已經開始哽咽,但是她沒有停止,她一直都是這麼勇敢的面對一切,千難,還是萬險,她彷彿一下就能洞穿若安的所有心事,然後緊緊依偎在他胸口,臉上卻已淚流成行,“我答應你⋯⋯一定會記得今時今日⋯⋯不,有你的每分每秒我都會記得⋯⋯”
我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在門板前被潑得一身墨水的我,還理直氣壯的批評你;
我記得那時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求你教我寫字,而你沒有嫌煩拒絕,還很認真的手把手教我;
我記得你總是那麼準時的等在亭子裡,不管我遲到多久你都不會先離開;
我記得你耐心的教我詩詞,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
我記得你寫的字,你的聲音,你看書時的專注;
我記得當我無能為力,第一個想到的也是你;
還有那次我失魂落魄的跑進雨中,後來一回頭,你已站在了我身後⋯⋯
“我怎麼可能忘記呢?你給了我那麼多,足夠支撐我一輩子了⋯⋯你知道嗎,我甚至感謝命運對我的一切不公,因為就是這樣,才讓我遇見了你⋯⋯你說天主會聽到每一個信徒的禱告,那麼我祈求他可以把我的生命轉讓給你⋯⋯”
驀的,說話聲戛然而止——她溫熱的雙唇迎上了被他冰冷的一吻!閃著燭火的教堂內瞬間寂靜無聲。
若安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就這樣深深的吻著她,這一刻等待了那麼久,好像要把埋藏多年的感情統統在此宣洩!還不止這些,他要把無法觸控的未來,也都在這一刻全部填滿⋯⋯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竟飄起了雪花,從不下雪的廣州,迎來了罕見的初雪。
當暮雪推開教堂大門,風夾雜著零星雪花迎面吹來,刺骨的寒冷,但是此刻她整個人熱血沸騰。
她轉身看了一眼站在身後的若安,他精疲力盡的撐著門扉,原本打算走回去的,但是這場突如其來的風雪卻把他們隔絕於此。
“大少爺,我回去拿傘吧?”
“別去了⋯⋯”他一伸手,又將大門闔上,“等雪停了再走。”
“可是這雪還不知要下到什麼時候,你還在生病,千萬不能誤了看病的時間,我看我還是問別人借一把傘⋯⋯”她剛要開門,門就被若安從後面按住。
“這麼晚了,別去了,過來⋯⋯”他無力的拉起她的手,找到一張最近的椅子坐下,暮雪憂心忡忡的跟著他,拉著她的手如火在燃燒。
為了不讓她更加擔心,他儘量裝作若無其事,然後在心裡不停的祈禱,希望疼痛到此為止,至少不要愈演愈烈,因為他的一切,都逃不過暮雪敏銳的雙眼。
“暮雪,給我講講你的故事,我不在家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麼?”他知道,忘記病痛的最好方法,就是聽她說話,關於她的一點一滴,不管什麼他都要聽。
只是焦急的她哪來講故事的心情?她低著頭,腦袋埋在斗篷毛茸茸的帽子裡,修長的睫毛上沾著淚珠,看到這,若安伸手將憂慮的女孩攬在懷裡,他每說一個字胸口就會傳來一陣劇痛。
“暮雪……你說……我想聽。”
她遲疑的抬起雙眼,眉毛擰成一股憂傷,最後在他的堅持下,她輕柔的聲音在耳邊娓娓道來:
“你第一次離開家來廣州的那天,我和二少爺去送你了,他騎車帶我跑了很遠很遠的路,然後我們在河堤上看到了你的船,我不知道你走得那麼突然,否則我會很早起來等你,因為那時我還有很多話要跟你說⋯⋯”聽到這裡,若安微微一笑,暮雪接著又說,“然後我對著船的方向大喊,我希望你能聽到我說的話,我希望你不要忘了我,我會等你回來⋯⋯你走了之後我試著寫信給你,我讓二少爺幫我打聽你在廣州的地址,然後我就開始寫信,用了一個晚上寫了很長很長一封信,但是最後我沒有寄出去,我怕你收到信後被人笑話,最後我就把那封信給燒了⋯⋯還記得你第一次教我寫我的名字嗎?那張你寫過字的宣紙被雨淋壞了,我那天晚上拿出來看的時候忘記收好,結果屋頂漏了一晚上的雨,第二天等我發現的時候,它已經慘不忍睹了,為此我傷心了很久⋯⋯當時拯救了我的是二少爺,我奇怪他怎麼有那麼多法子逗人開心啊,你一定不會想到,他帶我去學校,原本上學對我來說是那麼遙不可及,但是他幫我做到了⋯⋯只是後來我偷偷去學校的事被雲姨發現了,幸好二少爺出面幫我說話,雲姨看在二少爺的面上沒有責罰我,不過學校也去不成了⋯⋯後來二少爺去南京唸書,我就一個人在賬房從早忙到晚,空下來的時候就會去看看你的房間,那種感覺,好像推開門,你還在屋子裡一樣⋯⋯”
若安低垂眼簾,靜靜的聽著暮雪的話語,她一直在等他回來,一等就是這麼多年。感謝她的念念不忘,這信念,是他此生最大的財富。
可惜他什麼也給不了她,至少此刻他依然無能為力,他必須為了完成一樁婚約,而讓心愛的女孩委曲求全。
“再給我一點時間⋯⋯”他努力的說出這幾個字,聲音在空曠的教堂顯得如此縹緲,他懷中的女孩早已潸然淚下,她想說她會等他,生生世世去等,就算前路漫漫,也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