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的第一個陌生的夜晚，是與靜雯姐在同一張小木床上度過的。睡前她和暮雪聊了許多，從古典文學到生活百科，她發現暮雪真的是無所不知，暮雪也被靜雯身上獨特的氣質所吸引，她有別的女性所沒有的獨立思想，她說的話也帶有暮雪不懂的含義。

“哎，對了，聽人說楊若丞的父親是大商人，他們家在當地也是名門望族，所有人都對他們家禮讓三分，真的假的啊？”驀地，靜雯如此問道。

“是，楊家是江南有名的鹽商。”暮雪小心回道。

“難怪他懂那麼多東西，果然是個大少爺啊！不過大少爺當中像他這麼有抱負有理想的還真少，我見過的少爺都是躲在家裡不敢拋頭露面的窩囊廢，靠著家裡的錢財虛度年華。”

“嗯。”

“你真是楊若丞的表妹？不會故意騙我們？或者，你們是一對？”

“沒有騙你們，我們是‘兄妹’。”

“那你跟他一點都不像啊，他那麼開朗，你那麼文靜，不像一家人吶？”

“是嗎？”

她輕輕的說了兩個字便沒聲了，靜雯也覺得有點困，迷迷糊糊的唸叨：“算了⋯⋯既然楊若丞不想讓你加入我們的隊伍就算了⋯⋯他一定有他的想法。”

又來了，暮雪不解，他們究竟在做什麼事情，為什麼總要她一起加入？而二少爺又死也不想讓她知道。

既然二少爺不想讓她知道她便不會過問，儘管心底還是帶著一份好奇。

隔日早晨，二少爺只匆匆對她說了聲要回學校一趟，讓她留在工作室什麼地方也不要去，等他回來，如果早的話他們明天就能回揚州了，回揚州之前還會帶她到南京四處逛逛，暮雪什麼都沒多想便點頭答應了。

“好了好了，楊若丞，搞得跟生離死別一樣。”靜雯姐的弟弟小四眼打趣道，說完就甩上門出去了，同時出去的還有衛忠哥。

“別介意，我弟說話就這麼不經大腦，不過，他可不會隨便對姑娘開玩笑，可能他是喜歡你吧，哈哈⋯⋯”

暮雪揚了揚嘴角，算對於靜雯姐的玩笑的回答。

吃過早飯她繼續回房裡看昨天看到一半的《紅與黑》，她發現屋子裡有很多洋人的書籍，聽靜雯說那些都是若丞弄來的，因為他懂得洋文，所以常常能弄到那些書。

她忽然想到在他們還很小的時候二少爺就給她從外面帶了本《飄》回來，還讓她小心藏著，千萬不能被人發現，於是她一直都把她藏在自己的小閣樓裡，就連小蓮都不知道，只有到了夜深人靜她才會拿出來讀，她一下就愛上了這本書，還有書裡描繪的斯佳麗，她喜歡她那句“還是留給明天去想吧，不管怎麼說，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不知看了多久，工作室的門被人叩響，她聽到來者跟靜雯姐說了幾句話，之後來者發現了坐在臺燈下的暮雪，對靜雯說了句：“還有學生？讓她也一起給我們貼告示吧。”

“不行，楊若丞說過不能拉她進來，而且她明天就回家了。”

“都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讓她一起加入我們的隊伍！”說話的人滿臉的義憤填膺，暮雪看了他一眼，他手中拿著厚厚一沓紙，他穿著跟二少爺一樣的制服，估計也是學生吧。

聽罷，靜雯姐考慮了下，回頭對暮雪說：“人手不夠才拉你進來的，一會楊若丞回來了你可別告訴她你跟我們一起上街貼告示。”說罷她把一張告示遞給暮雪看，她想可能她還不知道告示上的內容。

“別看了，趕緊走吧，晚了巡邏隊就來了！”這個男學生很是莽撞，拉起暮雪的手就往外跑。

出去的時候已經有幾個學生在牆上貼告示了，還有的學生在四處分發告示，一邊分發一邊對過路人說著慷慨激昂的話，並號令他們一起加入其中。

暮雪忽然想起二少爺跟她說的，這座城市正遭受著血雨腥風的洗禮，望著眼前行色匆匆的人群和來來往往的學生，她一下就明白了二少爺和衛忠哥還有振卿和靜雯姐所做的事，也明白了為何他不願讓她也加入到他們的隊伍中來，不是怕她回去告訴家裡人，而是怕這一切會給暮雪帶來災難。

“暮雪，你就跟著我，看到空白的地方就貼，記得跟著我，要是警察來了就跑，千萬不能被他們抓到！明白了嗎？”

她沒有反對也沒有答應，她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但現在眼前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縱然她知道這樣是無用的，侵略者不會因為他們是赤手空拳的學生而罷休，可她還是選擇跟他們一起貼告示，因為，那也是二少爺在做的事，僅此而已。

也不知道這般喧囂經過了多長時間，總之他們已經在方圓百米的牆壁甚至連電線杆和牆角都貼上了醒目的告示，暮雪已經想到了，就算被二少爺知道她跟他們一起貼告示，她也會很坦然的告訴他，二少爺認為對的事就一定是對的，既然是對的事為什麼她不能去做？

只是還沒等她們貼完告示，學生當中就聽到一陣狂吼——警察來了！警察來了！緊接著一陣狂亂，瞬間人群四處逃散，漫天的白紙在風中狂舞，伴隨著警察的哨聲和警報聲此起彼伏。

暮雪放下手中的告示，朝人群看去，再回頭的時候，靜雯姐早就跑遠了。她不認得回家的路，還在仔細回想剛才是從哪裡開始貼的，就看到幾個警察從人群的縫隙中跑來，有好幾個來不及逃跑的學生被他們壓倒在地，不是一陣痛打就是撕扯他們手中的告示。

這樣混亂的場面又持續了幾秒鐘，不行，再不跑警察會追到這裡來的，但是萬一走散了找不到回工作室的路，那就麻煩了。

她盲目的站在斑斑鏽跡的大鐵門前，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