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繁予已經記不清她在賽加島上待了有多久。
大量的重複性勞動日復一日,逐漸麻痺了她對時間的感知。
這是一家零食製作工廠,主要生產肉糜等國民食品,供應著幾乎所有賽加島居民的飲食。
昏黑不見天日的廠房,完全封閉的環境,渾濁腥臭的空氣,以及絞肉機上殘存的暗紅色汙跡。
單說這些,或許還會有人誤以為這只是一間黑色加工廠。
但是寧繁予知道,真相遠不止於此。
“中心區的廢料又下來了!派幾個人去拉貨!”
刺耳的大喇叭吆喝著。
不遠處,一個扛著巨大斧頭的彪壯屠夫赤著上身走了過來,血淋淋的利斧在寧繁予跟前一晃,威脅性十足的聲音響起。
“0842,你去拉貨!”
寧繁予低垂著腦袋,任由冰冷的斧刃在後頸劃過,冷嗖嗖的。
她沒有吭聲,只是死板地點點頭,然後慢吞吞地推了輛板車,跟著另外幾個工人往工廠外圍走。
路面黏膩膩的,沙石和土礫呈現暗紅色,像是被大量鮮血染紅的。
沒一會兒,到了一座獨木橋,橋底黑乎乎一片,不時濺起幾點油花,“滋滋啦啦”作響。
這就是工廠用於烹飪食物的“大鍋”。
偶爾從橋上經過,寧繁予還有幸看到過鍋裡漂浮的頭髮和死蛆。
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時,她簡直控制不住胃裡倒騰的噁心感。
而現在,她已經能苦中作樂地把黑油想象成濃稠的芝麻糊,頭髮當做蕎麥粉絲,再撒上一層白白嫩嫩、細細密密的花生碎。
“多麼美味的甜點!”
這樣想著,她熟稔地抓住板車,分毫不差地從獨木橋正中心走過,來到“進貨中心”。
“供應商”是一條不知道來自哪裡的巨型傳送帶,無數“廢料”從這裡落下,在地面堆成了小山包。
這些“美食原料”長相都極其有特點,沒有任何一個與其他個體相同。
見他們已經到了地方,所有工人都眼冒綠光,饞的直流口水。
但礙於工廠嚴格的管理制度,沒有任何人敢偷吃。
嘴饞沒問題,只要能加班工作、日夜不輟,就能得到美味的邊角料吃。
“呦,楊成湖大閘蟹一隻!”
寧繁予挑眉,拽住一隻長著無數條腿的死胎,將其扔進車裡。
“八爪魚一個,哎嘿,還是個沒長眼睛的!”
“這個是藍色捕鳥蛛……這個叫地獄三頭犬,呵,還有雙頭美人魚!”
清點完一車原料,她就跟著大部隊往回走,腰背用力,拱成了一張弓。
這一趟,工作量又增加了。
這一車東西,起碼得有上千斤。
不是寧繁予不想偷懶,實在是工廠員工被洗腦得太厲害,所有人都跟瘋了一樣內卷、拼了命地幹活。
其他人的車上都壘著幾層樓的高度,她要是不照做,被屠夫看見,只怕得把她變成食材。
只是,不知道是不幸還是萬幸,來到賽加島以後,她的體力就與日俱增,睡眠時間越來越短,倒是更方便工作了。
忙完了一天的活計,她頂著滿天的星星下班,路上繁華熱鬧,熙熙攘攘,儼然一副不夜城景象。
腹中空空。
她來到路邊攤,點了一份猴腦。
老闆貼心地從胸口抽出一條血管,給菜品上淋了一層滿滿的番茄醬。
寧繁予很感動——
“他懂我。”
捧起熱騰騰的美食,她抱著個圓滾滾的頭骨,痛快淋漓地伸手扒飯。
白花花的腦漿摻雜著紅彤彤的醬料,蹭得她滿手滿臉黏糊糊一片。
她吃的很開心,吃完不忘把手指也一併嗦乾淨。
只是這骨頭飯碗裡還有殘餘的食物,她不忍心浪費,於是伸著舌頭頂進骨頭縫裡去舔。
因為舔得太過癮,不知不覺地,舌頭頂穿了骨頭,掉在了桌子上,差點縮不回來。
“哈哈,有點小尷尬。”
寧繁予有些緊張地四下看了看,發現沒有人看見她的窘態,這才放心下來,捂住嘴把舌頭塞了回去。
離開夜市,周圍變得寂靜。
燈光熹微。
兩側的路燈上罩著一層半透明的肉色膜片,遮蓋了大半光亮。
有風吹來,燈罩上的立體花紋輪廓分明,適時地張開一個小口。
“晚上好啊老劉,上班啊?”
寧繁予衝著其中一臺路燈打招呼道。
“是啊,這不剛好,你下班的時候我上班,我正好能給你照明!”
燈罩上的花紋張嘴,歡快地回應著。
細細看去,那哪裡是燈罩,分明就是一張人皮。
那頗有立體感的紋絡,竟是一張張活著的人臉!
“你這工作好啊,不辛苦,每天只用在燈上掛著。”
寧繁予覺得有些羨慕。
這老劉是她剛進賽加島時認識的,最開始的生活過得還沒她好。
誰曾想現在端上了鐵飯碗,每天啥事不做也能照常生活。
只要這個島上還有人在,它們這些做路燈的,就永遠都不會失業。
老劉顯然也很滿意自已的現狀,笑得有些得意:“哈哈還好吧,就是包吃包住,也不用交房租,還有其他路燈小姐姐一起聊天解悶,脫單倒是也很方便!”
嗯?
脫單?
都變成路燈了還要找小姐姐,它是打算兩根鐵杵一塊磨,趁早完成針線活嗎?
寧繁予下意識覺得不對,但又說不上來哪裡出了問題,眼看天熱越來越晚,再不回家就又要上班了,只得先行離開。
破舊的單元樓內黑漆漆的,只透過窗戶灑進幾點星光,勉強能看見臺階。
大概是賽加島內治安實在太好,鄰居們全都不喜歡關門,通通留著一條門縫,半遮半掩。
一開始寧繁予還覺得奇怪,但久而久之就不怎麼在乎了。
回了家,她照例揉碎了幾片廢棄布料,堵住了床邊牆面上的一個小洞,很快就沉沉睡去。
不同於以往,她這次居然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又回到了前往賽加島的海路上,乘坐的小木筏飄飄蕩蕩,來到了一艘小船旁。
她登上船,漫無目的地在上面搜尋,期間踩過了幾個男人猙獰的屍體,走過了一扇窄窄的木門,見到了一具腐臭的女屍。
女屍的腐爛程度很高,死亡時間不下一個月。
然而令人震驚的是,她的身邊竟然沉睡著一個嬰兒!
這孩子看起來不過滿月,身體白白嫩嫩,呼吸穩健,心跳有力,玲瓏可愛的模樣,像極了成精的白藕娃娃。
寧繁予驚訝得瞠目結舌,當即一個急喘,從床上坐了起來,醒了。
“怎麼回事?為什麼會夢到一個娃娃?”
在賽加島上,她從沒有見過嬰兒出世。
除了加工廠的那堆“原料”。
這裡的人口一直不增不減,相貌也常年保持不變。
頂多就是像老劉那樣,在更換了新工作後,把身體上其他多餘的零部件剔除掉。
可她從來沒見過真正的人類嬰兒!
“他到底是誰?”
正疑惑著,她突然聽見衛生間裡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咿呀!咿呀!”
奇怪,怎麼會剛一睡醒就聽到小孩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