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骨嶙峋的身體上,幾乎遍佈血跡。
一片片,暗黑的、鮮紅的、棕褐的。這些因乾涸時間不同而呈現不同顏色的血跡,染紅了桑榆的雙眼。
她看見,她的脖子上戴了一隻沉重粗大的鐐銬,不遠處放著一隻盛滿黃色不明液體的狗盆。
每當她要吃飯喝水時,脖頸處的鐐銬都會壓迫她磕在地上,身體只能艱難地爬行。
桑榆意識到,這樣的折磨,她忍受了很久。
久到足夠覆蓋一整個孕期。
為了肚子裡那個巨大的隆起,她在拼命地活著。
巨大的悲痛如同利劍般刺入了桑榆的胸膛。
她的雙眼越過了眼前這間房子、越過了囚禁女人的船艙,看向了一望無際的江面。
她突然意識到,作為女人未出世的孩子,她已經變成了阻礙她逃生的枷鎖。
是她的存在,才讓她的母親經歷瞭如此巨大的痛苦。
一股發自內心的厭世情緒從心底湧出。
去死吧,腦海裡的聲音這樣說。
這個世上,沒有人期待你的降生。
他們厭惡新生的孩子,於是給你的母親用墮胎鉗,令她的子宮大出血,甚至器官移位……
她所遭遇的折磨都是因為你。
因你而受困。
因你而瀕臨死亡。
去死吧。
去死吧!
去死吧……
這一刻,無盡的負面情緒,如同深淵般將桑榆整個吞噬。
她的眼中徹底失去了色彩。
懷中的鎢絲燈掉落外地,“啪”一聲摔成了碎片。
眼前頓時漆黑一片。
陰冷的色調像深冬的寒風,冰凍了桑榆的求生欲。
她沉淪在絕望裡,如同蝴蝶被困死在蠶繭裡,終於再也無法脫身。
房間再度迎來災難。
這一次,是毒藥。
深沉的黑暗裡,桑榆感覺自已的身體在極速融化,血肉在毒氣的侵蝕下一寸寸脫落,幼小的身體血流不止。
顱後的臍帶終於不堪重負,重重脫落,失去了生機。
充滿羊水的床榻再也無法為孩子提供庇護,絨毛飛快溶解。
腥臭味撲面而來。
母親的子宮已殘破不堪。
房間一點點變為廢墟。
脘間的手錶已經失靈,指標極速茫然地轉動著。
她快死了。
身體的損傷,生存環境的破碎,以及求生意志的喪失,令桑榆的氣息越來越弱。
只剩她影子裡的一隻小鬼,奉獻出自已的全部能量,勉強維持住了她的一絲生機。
但情況依舊在惡化。
桑榆想。
她要死。
但是她的母親應該活下去。
於是,她拼盡全身力氣,像一個走投無路的賭徒般,瘋狂地、猙獰地撕碎了自已的肢體,將身上一塊塊勉強完好的血肉堵在了牆體碎裂的部分。
“不……”
“不要……”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女人費力地捂著肚子,死氣沉沉的眼中再次流露出絕望的悲意。
她拼命地堵住自已的下體,試圖將自已孩子流出的血肉塞回去。
可是……
血真的好多。
她根本撈不住。
她的孩子,她寄予了全部求生希望的孩子,正在以令人絕望的速度失去生機。
為什麼。
為什麼連這點小小的微芒她都無法留住。
巨大的痛苦,在這一刻轟然爆發,如同一道驚天霹靂,炸開了一扇詭譎驚悚的大門。
一個古老邪惡的聲音向她發出呼喚,問她是否願意,為孩子獻祭自已的生命與靈魂。
她答應了。
幾乎一瞬間,強大的意志貫穿了女人的身體。
龐大的記憶湧入了桑榆的腦海。
不良於行……
生的美好……
不辜負……
不放棄……
一幕幕,一樁樁。
無數虛假的畫面砸入了她的記憶裡,那些有關於厭世和死亡的記憶被悉數埋葬。
桑榆回憶起了自已的任務,想起了這是在經歷一則怪談。
無數複雜的念頭湧入腦海,最後在心底,深深凝結為泣血的三個字——
活下去!
她要活下去!
就在母體崩潰的最後一刻,一直隱藏在影子裡的小鬼突然躍出,融入了那盞破碎的鎢絲燈裡。
淋漓的碎片重新被凝結,細膩的光芒重新亮起,如同星光。
桑榆本能地捧起這盞燈,迎著即將坍塌的大門,在光芒的指引下,義無反顧地縱身一躍。
“哇!”
嬰兒的啼哭聲響起。
幽暗的船艙裡,一個瘦瘦小小的孩子爬出了產道。
瀕死的女人顫抖著捧起了她的孩子,雙眼卻透過他,看向了船外一望無際的江面,看向了她再也無法觸及的自由。
“……花、開……了……”
她的口中湧出鮮血,眼神卻一點點變得明亮,彷彿已經和新生命一併重獲新生。
“以後......你、就......就叫嗬......桑榆......”
桑榆。
在曾經那個經濟嚴重衰退的年代,暴力、失業、自殺、破產……一切罪惡都司空見慣。
戾氣不斷激漲,氣氛持續變得緊張,怨氣充溢著每一方土地。
利劍高懸在頭頂。
只等某一刻、某一個可能並不特殊的事件發生,它就“嘭”一聲從天落下,瞬間引爆了所有的危機。
在即將退出怪談的那一刻,桑榆看到女人的雙眼闔上,再也沒有睜開。
而那些犯下殘忍罪行的施暴者,則在怪談來臨的那一刻悉數被捲入,無一倖免。
他們的肉體盡數湮滅,靈魂被撕碎切割,只能永遠經受生不如死的折磨。
惡人惡報,看起來似乎勉強可以接受。
只是如果有的選,桑榆寧願女人活著。
這群畜生,一百條命都不足以抵償母親的一條命。
她想著,腳步向前,正要踏出象徵迴歸的光圈,心下卻突然劃過一種特別的感受。
似乎,她遺漏了點什麼。
如果沒有猜錯,那個在危急關頭奉獻自已救她一命的黑影,就是江風肚子裡的鬼嬰。
只是很奇怪,它為什麼會在這兒?
難道這隻鬼嬰,已經厲害到足夠脫離母體單獨行動了嗎?
如果不是……她眉心一跳,胸口處有種怪異的感覺一閃而過。
但眼看時間已經要來不及,她不再探索,快步離開了怪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