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江宅。
“滴答,滴答……”
水滴聲在空曠的浴室裡迴響,四下靜謐無聲。
江風疲憊地躺在浴缸裡,眼底一片暈黑。溫暖的水溫洗去了連日來的不安與煩躁,令他昏昏欲睡。
“咚咚咚!”
突然,有敲門聲傳來。
他皺眉,眼皮半耷拉著不願意睜開:“張叔,睡衣放在外面就好了,你去休息吧。”
只是,“咚咚咚!”
敲門聲還在響。
“別敲了。”
“我說別敲了!”
他本來脾氣就不算好,平時在外人面前還會裝得紳士優雅的派頭,眼下在自已的宅邸,被這不懂事的噪音一打擾,他當即不耐地起身,扯了一旁的浴袍披在身上就去開門。
“懂不懂事,我都說了別來打……”
門拉開。
外面沒人。
他的聲音頓住,眼中閃過一絲遲疑。
正疑惑著,突然一個渾身漆黑的東西,像只爬行動物般從他的腳邊飛速竄了過去。
這是什麼?!
他瞳孔猛得一縮,回望一眼浴室,卻什麼也沒有。
後背爬上一層涼意。
江風是個惜命的人,他當下不敢在浴室裡逗留,連搜查都沒做,直接半敞著浴袍大步往樓下走。
剛一過走廊拐角,他就看見管家張叔端著碗碟走了過來。
對方看見他,很是和氣地一笑:“少爺,我看你這幾天氣色不太好,特意讓廚房做了碗花膠海參湯,您要現在喝嗎?”
聞言,江風面無表情地試探道:“湯做好了,給我端去書房不就行了,怎麼還去我浴室敲門?”
“是,是我失了分寸,少爺請見諒。”
見他一如往常的模樣,神態間真誠自若,江風打量了好一會兒,終於鬆了口氣,放下心來。
“下次注意。”
說完,他轉身就要離開,卻突然又想到了什麼,說:“對了,你等下安排人把房子裡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有沒有什麼古怪的東西。”
“古怪的東西?”
張叔似乎很驚訝。
他突然上前一步,扯住江風的袖子,嘴角扯起詭異的弧度:“少爺,你口中古怪的東西,是指的我嗎?”
話音落下,他的身體突然極速變矮,一層人皮褪去,露出裡面漆黑的面板。
尖銳的牙齒從嘴唇中刺出。
再看它的手裡,端著的哪裡是羹湯,分明是江風的人頭!
醜陋的大嘴緊接著咧開,嬰兒的哭聲從中響起,張口大叫:“媽媽!我要媽媽!”
“呼!”
嘩啦一聲。
眼前突然一亮。
江風從浴缸裡猛然坐起,瞳孔中一片驚懼。
緩了一會兒後,他終於回過神來。
看清了眼前的場景,才意識到原來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竟然悄無聲息地躺在浴缸裡睡了過去。
水溫已經變低,他冷得一陣發抖,唇色無比蒼白。
大概是夢裡的場景太過逼真,竟讓他下意識恐懼眼前的浴室,只覺得這裡太空曠,擺件太多,到處都能藏汙納垢,指不定有什麼東西躲在某個角落裡盯著他。
這個想法讓他感覺很不好。
好像真的有雙眼睛一直在看他。
不敢再多待,他忙起身要往外走,低頭卻發現自已的肚子竟然有些發福。
是錯覺嗎?
他好像,腰圍變粗了。
不受控制地,他伸手摸了下自已的腹部,隨後驚駭地瞪大了眼睛。
不是錯覺!
他肚子裡那玩意兒分明就是長了!
現在竟然還摸著他的肚皮跟他打招呼!
該死!
此後幾天。
江風屢次沉淪入噩夢,總是有一個渾身漆黑的鬼嬰扯著尖利的嗓子跟他要媽媽。
直到現在,情況已經惡化到他能在現實世界聽到鬼嬰拍他的臥室窗戶。
“她還沒回來?!”
江風赤紅著眼睛掀翻了面前的桌子。
“老闆,人我們一直在盯,但到目前為止還是沒看到她出現。都這麼長時間了,會不會……會不會她已經……”
“不可能。”
江風突然又冷靜了下來,神經質地摸索著肚子,眼神又狠又毒。
“那個賤人連我都有本事坑,怎麼可能那麼輕易死在怪談裡。”
這一刻,他只覺得諷刺。
原本厭惡痛恨、費盡心機想要逼死的人,現在他卻只希望對方還活著。
“繼續盯,只要她一出現,立馬回來告訴我!”
聞言,一群人應和著散去,別墅裡頓時又剩下江風一個人。
他有些焦躁,黑著臉把家裡的傭人們全都叫了出來。
伺候了他十幾年的張叔已經被遣散,他還不滿足,僱了一整個歌舞團回來輪班,成宿成宿地載歌載舞。
只是眼下,看著這群鬧哄哄的人,他又開始疑神疑鬼。
那個該死的小鬼,最喜歡躲在人群裡,裝成他信任的人嚇唬他,現在它該不會就在這群人裡躲著吧!
想到這,他也不管周圍人什麼反應,拍屁股直接走人。
二樓臥室,梳妝鏡前,男人俊美的臉很是憔悴。
他的眼眶微微凹陷,臉頰因暴瘦而顴骨凸出,下巴長出濃密的胡茬。
但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一日大過一日的肚子。
太荒謬了!
他堂堂一個男人!
更遑論別的孕婦以年為時間單位生產,而江風卻懷疑,自已可能用不了一個月,就能把它徹底養大。
這鬼胎的生長速度簡直驚人!
為了抑制對方的生長,他試過節食、吃墮胎藥。
但是不用想也知道,都沒用。
現在他依然沒有放棄。
冷色的燈光下,鏡子裡的男人表情隱約變得猙獰。
他的手掌用力攥緊,額頭上青筋迸起。
這幾天,他幾乎要被逼到精神崩潰。
失眠、噩夢、幻覺,還有疼痛和孕吐。
所有孕婦可能會有的不良反應,江風全都有。
甚至那些不該有的,他也有。
他受夠了。
酒精棉已經備好。
他脫了上衣,動作有條不紊地擦拭肚子。
消毒、取出止血布和止痛藥。
“啪嗒。”
小藥瓶瓶口破碎,注射器抽取麻藥,注射。
他的手很穩,簡直不像給自已動手術。
最後,他拿起刀,對準了自已的肚子。
一時間,他的眼前鮮血四濺。
……
舒敏是個很務實的女孩子。
這世道太亂,每個人生存都不容易。
她不甘心在歌舞團裡靠著逢迎獻媚苟延殘喘。
她要找棵傍身的大樹。
雖然江總看起來不太好相處,但對方的身家實在豐厚,而且年少有為。
這足以令任何想做菟絲花的人心動。
更何況,他還長得那麼帥。
於是,她找了個機會,假借上廁所的由頭,悄悄地來到了二樓。
這麼幾天時間,她早就暗中打聽好了江總的臥室位置,所以很快就找對了地方。
門沒有反鎖。
好機會。
她偷偷溜了進去。
“嗯?沒人?”
她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想要在這裡等人回來。
“刺啦!刺啦!”
什麼動靜?
她奇怪地看向洗手間的方向。
是江總在裡面嗎?
但是……為什麼是這種聲音,好像在刺什麼東西。
心下有些不安,但又有幾分好奇。
她壯著膽子,摸了過去,然後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鏡子前,男人佝僂著身子,正拿刀瘋狂地捅著面前的一張枕頭。
內裡的絨毛四處飄飛,男人卻恍若未覺,眼中充斥著駭人的狂熱與恨意,嘴角興奮地勾起,手臂幾乎揮舞出殘影。
一邊捅著,他的嘴裡還在喃喃自語。聲音很小,但舒敏卻聽得無比清楚。
他說的分明是,“去死吧!”
去死吧……
原來江氏集團的當家人,竟然是個變態殺人狂!
舒敏駭得頭皮發麻,當下拔腿就跑,所有非分之想不翼而飛。
第二天,江宅中傳來刺耳的杯盞落地聲。
江風清醒了。
他依靠物理墮胎的美夢,也碎了。
終於,在折騰了幾次後,他徹底放棄了這個想法。
想想也是,鬼作為人類不可知的一種邪惡力量,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母體把自已解剖出去,自然是要想方設法搗亂的。
看著眼前玻璃上只有自已能看見的嬰兒手印,江風沉默了。
他的意志力不允許他墮落下去。
即便肚子裡裝了一隻隨時可能要命的鬼,他也還是那個不可一世的江家大少爺。
“她回來了?”
“好,我知道了。”
電話結束通話,他靜靜地站在客廳窗旁。
橘黃的日光透過落地窗灑在身上,照得他的雙眼有些朦朧,連帶著內心真實的想法也一併被隱藏。
漱口,喝茶,刮掉了鬍鬚。
好一會兒,他收拾好了自已的儀表,換上了寬鬆的休閒服,坐車趕往了安寧社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