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桑榆準時在十二點前回到了洋房門前。
從外表看,它依舊是一棟有些年代感的二層小樓。
只是,桑榆卻不敢走進去了。
她把門開啟,側了一半的身子往門檻上一坐,開始閉目養神。
這一晚,她不打算睡著。
跟自已的命相比,熬個夜不算什麼。
為此,她甚至還有心情拿著演草紙玩數獨。
第十五天清晨。
她被一股刺鼻的惡臭驚擾,從地上爬起。
一股熟悉的、陰冷怨毒的氣息在房內升騰。
桑榆知道,是他等的那隻鬼成熟了。
任務達成。
她該走了。
而且,按照桑榆多次進入怪談世界的經驗來看,出口應該就在最危險的地方。
“是那間紅房子?”
這樣想著,她猛得深吸了幾口門外的新鮮空氣,然後扭身,一股腦扎進房子。
地面坑窪不平。
腳下傳來肉質黏膩的觸感。
房子內部已經徹底變樣,她目不斜視,腳步不快不慢地往樓上走。
剛一踏上肉瘤似的階梯,她就感覺後背一寒,雞皮疙瘩爬滿了手臂。
有東西在背後盯著她。
“哎……”
桑榆好似早有預料。
她一聲輕嘆,也不回頭,靜靜陳述道。
“你想找人代替你墮入無盡的輪迴,但那個人不應該是我。”
“去吧,李峰我給你帶來了,就在門口的房樑上掛著,要報仇還是要替死,都隨你。”
說完,她就繼續往樓上走。
腳步很穩,似乎底氣很足。
只是在沒有人看見的袖子裡,她的手指繃緊到發白。
身後,一把彷彿帶毒的尖長指甲越離越遠。
剛剛差一點,這手指甲就捅穿了桑榆的心臟。
原來餵養規則中所說的,那隻“喜歡在背後捅穿人心臟”的鬼就是它。
空氣死一般寂靜。腳下的肉瘤彷彿會吸聲,將腳步聲悉數吞沒。
那隻長指甲的鬼停了一會兒,怨毒的目光凝視桑榆的後背,一動不動。
良久後,它的雙眸中流出滾燙的血淚,最終轉身,選擇了去找李峰。
除了陳齊皓,這位媒人,才是它生前最痛恨的人。
對方明知道陳齊皓的德行,卻還是把人介紹給她,該死。
只是李峰也是有怪談寄生的人。
此前有超市的保護,它想下手卻始終不得其法。
現在,是時候了。
在桑榆的身後,進門處,牆上張貼的相框裡,屬於新娘的身影已經不見。
果然,在這之前,她一直就藏在照片裡。
桑榆恍若未聞,低著頭面無表情地繼續往前走。
嶙峋的心脈導管鋪了一地。
她循著脈絡的盡頭走,終於在身體將要窒息時來到了原有的紅房子前。
巨型的心臟猙獰跳動。
桑榆聽到腦海中傳來一個聲音。
“恭喜你年輕人,成功開啟了紅房子,現在,你可以接受你的獎勵了。”
“說吧,金錢、事業、愛情、或是永生不死的青春,你想要什麼?”
她不露聲色,扒開心室邊緣的一角空隙往裡鑽,試圖去尋找出口。
只能是這裡了。
剛剛她觀察過了,原本的臥室、雜物間,全都變成了死物,只有這裡是活的。
這裡,才有生路。
很快,腦海中的聲音再度浮現。
“哦,我知道了,你想要活著,想要離開這個世界。”
“那麼許願吧,只要你願意,我可以一直幫助你活下去。”
聲音帶有極強烈的蠱惑性,誘使桑榆疲憊的大腦一陣眩暈。
但她還是沒有出聲。
紅房子再接再厲。
“你是怕我把你變成和許薇一樣的鬼物?”
“放心吧,不會的,這裡是我的地盤,進出這個世界的出口也由我把控,我想送你離開很容易,想把你留下更容易。”
“你當然不用擔心變成鬼,因為你體內還有其他兩個怪談寄生,我才不屑於和別的東西搶獵物。”
“這樣吧,如果你想,你也可以許願讓我幫你清除體內的怪談。”
那聲音宛如一個溫和智慧的長者,將桑榆的所思所想悉數道來。
只是,她的體內寄生了兩個怪談?
她愣了下,心神有片刻失守。
而就在這一瞬間,一股龐大的意志,如同烙印般向著桑榆的腦海深處湧來。
這是,這是在契約?!
該死!
這狡猾的怪物耍詐!
它根本不需要人類親口答應跟它許願,只要在被它蠱惑的時刻,有一瞬間意志震動,就會被趁虛而入!
想到這裡,她不敢猶豫,當即按下手錶,令時間回流。
只是,為什麼這契約還在進行!
手錶失效了?
不,是眼前這玩意兒能力太霸道了!
完蛋,這虧可真吃大發了!
要變成許薇和陳齊皓那種倀鬼,她是一百個不願。
活著。
必須要活著!
她要做人,做理智清醒、自由清明的人!
這個念頭如同雷霆般閃耀在心頭,她屏氣凝神,用盡全部意志力阻擋怪物的契約。
只是,撐不住。
完全撐不住。
她的力量太弱小。
根本沒法抵禦。
活路,活路到底在哪?!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她突然感覺入侵的那股意志弱了下來,如同被泥沙堵塞的河流,只剩下微弱的一股。
當即,她頂著莫大的壓力抬頭,卻看見原本還強大、靜默的心臟,此時竟像是被人扼住了泵血的心脈,“臉紅脖子粗”地抖動起來。
而在心臟的背後,空隙中隱約透出刺目的光亮,直通往另一個世界。
這是……
是出口!
“快走!!”
被這聲嘶力竭的呼喊一驚,桑榆顧不上思索這變動的緣由,連忙以最快速度穿過了擋路的心臟,飛快地撲向了光明。
“呼……”
終於出了怪談世界,桑榆如釋重負,呼吸都暢快了不少。
想起最後關頭腦海中傳來的那一聲呼喚,她無比確信那屬於周雲謙。
對方因集團的貪婪將她送入怪談,卻又在最緊要關頭助她逃生。
說不上什麼感覺,桑榆皺著眉頭思索一陣,評價道。
“或許在他的本心裡,一直想做個助人為樂的好人呢。”
這麼一念叨,她突然想到自已從對方的屍體上搜出來一本記事本,還沒來得及看,眼下心情正鬆快著,於是對著褲兜一陣掏。
“也不知道有沒有帶出來。”
她一陣嘀咕。
“呦,又是一個道具,寫的什麼,會不會有暗算?”
“嗯?”
“無用的記事本,用途是……只能寫字?”
好傢伙,這跟普通記事本有什麼區別!
總不能是,為了把怪談世界的小作文帶出來才有的吧。
正吐槽著,她手指翻動,輕快地瞄著裡面的內容。
很快,她的表情凝固了,連呼吸也一併凝滯。
瞳孔劇烈收縮。
面龐如同一塊碎裂的石膏像,一點點崩開裂紋。
巨大的震驚與不敢置信,像巨石砸在臉上,把她的嘴角砸得僵硬繃緊、抿成直線。
記事本上,字數不多,只有短短一行。
沒有指名道姓,卻無疑是寫給桑榆看的——
“你有沒有想過,這些其實全都是假的?”
一句話,駭得桑榆手腳冰涼,全身一片麻木。
很久,她終於從驚愕中醒過神來,張口就道。
“周雲謙,你死的不冤。”
這傢伙,可真是送了她好大的一份告別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