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本能抬頭一看。
就見到一隻通體焦黑的不明生物,張著大嘴貼在她的臉旁說話。
聲音沉悶、含混不清,彷彿從鼻孔裡吐出來。
見桑榆看了過來,它還佯裝勾引似的伸出黑色的舌頭,舔了舔半融化的嘴唇。
期間,有類似灰燼的粉塵從它的鼻腔嘴巴里飄出來。
漆黑深邃的口腔如同一口形狀規整的水井。
裡面的喉管甚至還在微微蠕動。
見狀,桑榆簡直從頭涼到了腳後跟,整個人被一種莫大的荒誕與恐懼包圍,全身上下開始止不住地哆嗦。
肌肉僵硬無力,身體無法動作,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面前的焦屍一點點靠近。
“不!”
“不要!”
身體一個激靈,桑榆再次從床上坐起,這才發現,剛才的一切,竟然是場夢中夢。
“薇薇?”
眼前,明亮的光線透過窗戶,照射進屋子,暖融融的日光下,她的內心一片冰冷。
“薇薇你還好嗎?”
陳齊皓一臉擔憂地湊了過來,“你的臉色好難看,是不是做噩夢了?”
“別怕別怕,有我在。”
說著,他連忙體貼地把人摟進懷裡,輕輕拍打懷中人的肩膀,用溫暖的體溫幫對方驅散寒意。
只是,這並不能安撫桑榆的內心。
她總覺得剛才的一切,絕不只是夢境那麼簡單。
昨夜,她明明看到了那雙詭異的眼睛,又怎麼可能心無防備地直接入睡。
這太反常了。
明明才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天,居然就發生了這麼多事。
這次的怪談果然不簡單。
而且……
她皺著眉,暗自打量陳齊皓的表情,心下猶疑。
這位看似正常體貼的丈夫,真的沒有察覺到這間房子的問題嗎?
就在她整理思緒時,樓下突然傳來清脆的門鈴聲。
有對講機和警笛聲透過窗戶傳了進來。
“薇薇,你再休息一會兒吧,我下樓去看看。”
陳齊皓親了親桑榆的嘴角,手忙腳亂地套了層衣服,趿拉著鞋就準備下樓。
“等下。”
桑榆緊跟其後起床,“我跟你一起下去看看吧,有什麼事情也好照應一下。”
“嗯好!”
“叮咚!”
“有人在嗎,開下門!”
門鈴聲按動變得頻繁,門外的人轉而開始敲門,叮叮哐哐的動靜不斷,顯然一副急躁的模樣。
“怎麼樣?”
門外,沈蕪從一旁的案發現場走了過來,問道。
“沈長官,還沒有人應門,要不要直接撞開?”
“再等一下,時辰還早,估計是沒有起床。”
正說著,眼前的木門悄然開啟一條縫隙。
“你好,請問……”
陳齊皓露了雙眼睛向外張望,正要詢問有什麼事情時,卻看見小鎮上最權威的警官站在門口。
“啊,是沈長官啊!”
他連忙換了語氣,配合地將門整個開啟,“沈警官你好,我剛剛起床,開門有些晚了,實在不好意思。”
“請問,是出什麼事了嗎?”
“陳先生,很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休息。”
沈蕪一臉嚴肅,公事公辦道,“但是今天早上五點鐘左右,有鎮民向我們報案,說是在你家門前發現了一具屍體。”
“目前還不知道兇手身份,麻煩你和你的妻子去一趟警局,配合我們的調查工作。”
“什、什麼!死人了?”
陳齊皓顯然十分震驚。
“沈警官,這的確是大事,我一定好好配合!”
“但是還請您告訴我,是誰死在了我家門前?”
沈蕪對著他打量了片刻,然後低頭,在手中的微型筆記本上快速寫寫畫畫幾句後,收筆,輕聲道。
“是費杭。”
“費杭死了?!”
門後,桑榆聽到兩人的對話後一臉驚訝,連忙從門後走出,不敢置通道。
“怎麼會這樣,昨天他從我們家離開的時候,可還是活著的啊!”
“什麼!薇薇你說費杭來過我們家?”
“哦?陳夫人,麻煩你說下具體情況。”
他這句話令在場的幾人紛紛轉過頭來,不約而同出聲詢問。
因為不清楚這個世界警察的取證能力,考慮幾秒後,桑榆決定實話實說道。
“是的,沈警官。昨天下午,我丈夫還沒回來的時候,費杭曾假借還我髮卡為由入室強行猥褻。”
說到這裡,她還頗有些後怕地縮排身邊人的懷裡,在感受到陳齊皓擔憂的安撫後,她似乎是稍微提起了些勇氣,這才繼續道。
“我正準備反抗的時候,就見他突然開始發瘋,竟然一臉癲狂地把自已的……”
桑榆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此時更是臉都白了。
“他、他居然把他的......塞進了一堆菜刀裡!”
“然後,他還表現得很興奮、很……活生生把那玩意給……給攪成了肉醬!”
說到這裡,她像是再也無法忍受回憶中場景的荒誕和噁心,直接俯下身子乾嘔了起來。
桑榆知道,這番話必然會遭受質疑。
畢竟,一個正常人是不可能做出這麼極端的自殘行為的。
而且據悉,費杭也並沒有抑鬱症。
只是,她沒想到,最先開口表示懷疑的,並不是看起來不近人情的警官先生,反而是一直對她呵護有加的丈夫。
陳齊皓臉上的震驚完全不似作假。
他用一副見了鬼似的表情望著桑榆,幾乎是脫口而出道。
“薇薇!你說費杭在我們家的菜刀盒裡攪碎了自已的下體,可這分明是不可能的!”
他大腦空白,神情一片忐忑,滿滿都是對妻子的關心與憂慮:“寶貝,你難道忘了嗎,昨天晚上我回來後,還特意為你做了一頓紅燒肉。”
“如果有費杭的血在,我不可能注意不到啊!”
這話一出口,桑榆也懵了:“不是,你昨晚明明一回來就和我……和我一覺睡到了天亮,怎麼可能有時間去做飯呢?”
“不不不!”陳齊皓矢口否認。
“薇薇,我們有婚前協議,你不允許我碰你。所以即便我們兩個人結婚已經很久了,但我們從來沒有在一張床上過。”
一旁的沈蕪也沒有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面色也有些詫異。
只是他畢竟久經風雨,反應速度很快。
於是,他及時打斷了兩人的爭執,提議道。
“對了陳先生,方便我們進你家看看嗎?”
“這樣,我們看看廚房裡有沒有血跡和晚餐,不就一目瞭然了嗎?”
“對對對!沈警官快請進!”
陳齊皓連忙將人迎了進來,輕車熟路地來到廚房,從冰箱裡取出半盤吃剩下的紅燒肉。而在一旁的電飯煲裡,還溫著少量沒吃完的米飯。
四周乾淨整潔,洗碗池裡還漂浮著少許洗潔精泡沫,整間房子,煙火氣息濃重。
至於桑榆口中的血跡以及生殖器血肉,根本無從談起。
盛放道具的木盒內,沈蕪特意用魯米諾試劑噴灑檢驗了一遍,卻沒有發現任何藍色光影。
容器的縫隙與死角中,還殘留著少量油汙和鏽漬,手指稍微一抹就能感受到黏糊的觸感,所以也不太可能經過了處理。
最經得起推敲的解釋,是陳齊皓出於某種目的,特意買了個二手餐具,置換了可能的兇器。
但問題是,沈蕪根本找不到費杭來過這棟房子的證據。
從門口到樓梯、到廚房,他特意吩咐下屬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後,卻沒有發現任何代表費杭的毛髮、腳印、皮屑,甚至連桑榆口中、作為藉口的蝴蝶髮卡都消失無蹤。
這代表,陳夫人的說辭根本不成立,這起兇案從明面上看,跟這一家子沒有關係。
這個“女人”興許是癔症了。
他這樣一思量,吩咐手底下的人將這對夫妻帶回警局做筆錄,心底的懷疑已經淡了幾分。
“真是沒想到啊,陳夫人長得這麼漂亮,竟然是個瘋子!”
“難怪我聽人說她有點那個……原來是腦子不正常!”
“可憐了陳先生,娶了老婆又不能用,現在還要辛苦養一個瘋子!”
“是啊,在家裡發瘋也就算了,居然還是超市營業員,也不知道李老闆事後會不會解僱她!”
一群警察嘍囉忙活了幾乎一整天,此時結論剛剛下定,他們就都按捺不住,開始低聲議論。
絮絮叨叨的人聲中,桑榆卻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孤獨感,幾乎令她在炎炎夏日都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到底,是她的記憶被人更改了,還是這所房子有問題?
不,不對。
或許,是他們……
他們全都有問題!
費杭、陳齊皓、燒焦鬼影、以及那間紅房子……
這一刻,濃濃的寒意從腳底板升起,一股腦竄到桑榆的後腦勺。
她強迫自已冷靜,表現出懊惱的模樣,歉意道:“真的很不好意思沈警官,我最近可能是噩夢做的太多了,有點失神。”
“啊,是產生幻覺了嗎?”
這一刻,桑榆竟然看到,一直表現得正直嚴謹的沈蕪,居然露出了一臉惡意的笑,如同吐著信子的毒蛇,道。
“那可是精神病人才會有的問題,陳夫人還是要儘早住院,被看管起來才好啊。”
而一旁,陳齊皓也笑著點頭,連連應和。
“是啊老婆,我送你去精神病院吧,多吃點藥,乖乖聽大夫的話,這樣才能儘早好起來呀!”
而這時,身邊其他警員也一齊看了過來,紛紛開口。
“住院吧!”
“看她的情況,已經很嚴重了,要做電擊手術才行!”
一時間,強烈的惡意如同附骨之蛆,無孔不入地向桑榆湧來。
恐懼。
孤立無援的恐懼。
她感覺自已的小腿有一瞬間抽搐,後背的冷汗順著脊骨,源源不斷往下淌。
“夫人!”
“陳夫人?”
幾聲呼喚傳來。
桑榆猛然從桌上直起身子,坐了起來,鼻翼劇烈翕動,灼熱的呼吸從裡面噴吐出來。
身前,一個年輕的女警員撫摸著她的後背,輕輕安撫。
“是做噩夢了嗎?”
“陳夫人別怕,先喝點水吧。”
沈蕪端著一杯水放在桌上,一臉關切地站在不遠處。
四周燈光全開,亮堂堂的,警局裡常用的掃黑除惡的牌子還在一側牆角掛著。
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
桑榆攥了攥拳頭,試探問。
“這裡是警察局?”
女警員一臉和氣:“是啊陳夫人,你和你丈夫剛剛來做筆錄,我們為了分別瞭解情況就將你們分開了。”
“誰想到,你說著說著話,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林薔,這裡沒有陳夫人的事了,你先送她回去吧。”
沈蕪微笑示意:“抱歉陳夫人,佔用了你的時間,還害得你做噩夢,現在沒事了,好好回家休息吧!”
說完,他正要轉身離開。
“沈、沈警官,我能不能,請求你送我回家,我……”桑榆皺了皺眉,有些艱澀地開口。
剛剛夢境的一切太過真實,她心下隱隱不安。
眼下才進入怪談第二天,事情就隱隱失控,甚至讓她無處發力。
坐以待斃,下場就是死。
雖然對沈蕪這個人心有餘悸,但對方知道的事很多,在小鎮上地位不低,她必須嘗試接近、發掘線索。
這樣想著,她正準備再找些藉口勸說沈蕪答應陪同。
卻不想,對方略做沉思,就頗為善解人意的答應了下來。
“也好,我也還有些事情要跟夫人談談,走吧。”
兩人的身影逐漸遠離了警所。
天色顯然很晚了。
路上,光線越發暗淡。
微涼的霧氣,彷彿是罩在頭頂的陰霾,經久不散。
沒有月光,四周一片寂靜。
桑榆不知道自已是在警局裡睡了過去,還是被迫跳躍了一段劇情。
回家的路還有一段距離。
這樣前後看不到人的地方,極為適合殺人埋屍。
她的心臟突突直跳。
不久前的夢境裡,身邊男人充滿惡毒意味的話還響徹耳邊。
手臂上不由自主浮起一層雞皮疙瘩。
或許,她讓沈蕪陪同的決定,壓根就是錯的。
她這樣想著。
只覺得空氣越發靜了。
神經也越發緊繃。
這一刻,她清楚聽到樹林裡傳出的蛙鳴聲,有老鼠在草叢間馳騁縱橫,發出輕微的搖曳聲。
就在這詭異的氣氛中,沈蕪先開口了。
“陳夫人,你覺得你的丈夫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啊?”
“不用緊張,就當是日常聊天。”
沈蕪微微笑了笑,做出親和的模樣繼續道,“我看得出,夫人在家的生活似乎並不開心。”
桑榆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