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藉著不俗的身法和走位,他成功順走了求生者隊伍中的幾件外套,順便撿了幾件沾滿血汙的其他衣物。
“接著!”
他跑近以後,猛地將手裡的衣服扔了一半給桑榆。
兩個人第一時間衝向了刀山。
“看啊!他們是被逼瘋了吧!”
“這兩個人要自殺!”
在身後幾十雙看傻子似的目光中,他們配合著將衣物捆紮在一排刀尖上,然後相繼踩了上去。
然後是第二排刀尖。
第五排。
第十排。
“64。”
此時,桑榆趴伏在一排包裹著衣物的刀尖上,雙腿勾著兩側支點,兩隻手抓住曹洋的腿上將人慢慢往上拉。
對方正把前一排纏好的衣服解下來,綁在腰間,打算迴圈利用。
時間仍在流逝。
他們似乎已經爬到了很高的位置。
周邊再聽不到其他求生者的哭嚎聲,連碩大的石碾都看不見了。
腳下是綿延不絕的刀刃,往上還是。
這座山,彷彿有無窮高,無限遠。
曹洋一度懷疑自已信錯了人。
他會不會已經走入了死局?
“208。”
桑榆心裡默唸。
她已經筋疲力盡。
刀山的坡很陡,有些地方直上直下,即便有衣服包裹,也難免會被擦傷。
一模一樣的場景令人精神恍惚。
身體極度疲勞。
奔跑、攀爬,長時間重複性動作令她肢體僵硬,手指神經性抽動。
耳朵很痛。
視網膜近乎罷工。
她已經聽不見曹洋說話了,眼睛也只看得到身旁一個人形的輪廓。
好累。
好想睡一覺。
這座山,怕是爬不到頭了。
這就是一種刑罰,一種來自地獄的刑罰。
放棄吧。
消極的念頭在腦中轟隆隆作響。
一遍一遍。
如同惡魔的蠱惑。
這反而令桑榆堅定了自已的想法。
模糊的光影在眼前變幻。
她任由自已在意識的深海里浮沉,然後仔細回憶起時間回溯之前、她被萬刃穿身的場面。
為什麼?
如果她當時說對了,那就不該被懲罰。
可如果她說錯了,石碾又為什麼會停?
除非,懲罰是必須的。
被石碾壓扁是懲罰、被惡鬼生吃是懲罰,被萬刃穿身而死,同樣是懲罰。
精神層面領略這種懲罰還不夠,肉體同樣需要懲罰。
怪談規則讓每個人大喊出自已的理解,並不是為了幫助人們逃離,而是為了讓求生者自已選擇一種懲罰方式。
這不是仁慈,是故意下套。
到此為止,桑榆已經徹底窺見了這場怪談的真面目。
但與此同時,她求活的信心卻跌落至谷底。
“江風,呵。”
她苦笑一聲,也不管曹洋會不會聽取她的意見,兀自說道。
“把衣服都扔了吧。”
“這座山,我們只能自已爬。”
說著,她解開了綁在手上的布料,赤手空拳握住了向上一排的刀刃。
一時間,鮮血橫流。
金屬利刃輕而易舉刺破肌肉,扎進骨骼。
尖銳的痛令桑榆眼前發黑,身子一晃,險些從高空墜落。
她連連抽氣,咬著牙將另一隻手也握上刀刃。
疼痛感順著手掌蔓延至肩膀、脊椎,甚至後腦。
她心無旁騖,發了狠往上爬。
提腳,找尋落點,踩住。
身體重心一移,鋒利的刀尖立馬刺透鞋跟,鋒芒直插入腳掌。
一步。
再一步。
血窟窿越來越多,傷口越來越深。
桑榆臉色青白交加,難看得如同死屍。
疼痛感順著周身的每一個細胞往體內蔓延,渾身每一處神經元都在叫囂著痛不欲生。
可她甚至不敢出聲大喊。
生怕卸了力氣掉下去摔死。
牙齒早已刺破牙齦,呼嚕嚕的血從嘴裡往外滲。
到了這一刻,桑榆反而不怕了。
不同於撞鬼時被規則操控的無力。
現在的她,掌控著自已的命運。
只要能再多用一點力。
只要能再多受一點疼。
她就能活。
身體失血過多,加上體能的嚴重消耗,她極度疲憊,神智已然模糊。
為了保持清醒,她已經咬破了自已的半截舌頭,牙齒深深陷入肉裡。
滿嘴都是血,一直在流。
有的順著鼻腔淌下來。
有的倒灌進嗓子眼裡,多到差點把她嗆到。
鐵鏽味溢滿了鼻腔、喉管。
咽喉機械性地蠕動。
重複著,呼吸、把血嚥下去、再呼吸。
耳鳴聲轟轟隆隆響著。
她的意識幾乎不復存在。
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字——
爬!
繼續爬!
她要活!
沒有人能阻擋她活下去!
江風不行!
怪談也不行!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桑榆終於在麻木虛脫的痛苦煎熬中,摸索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一個血人奄奄一息地爬上刀山頂部的高臺,體溫迅速變低,吐息極度微弱。
胸口處,一個花瓶印記若隱若現。
隨即,一股陰涼的能量順著心臟蔓延全身,勉強吊住了桑榆苟延殘喘的命。
她嘴唇開闔,最終一個字也沒能說出,暈死過去。
原本緊隨其後的曹洋已經徹底嚥氣。
上半身斜插進刀刃裡,如同一個全身破了洞的氣球,不停冒著血泡。
“這則怪談的底層邏輯是懲罰,需要求生者親身體驗、身體力行地感受痛苦。”
怪談人體磨盤,慘烈通關。
遊戲機手柄被扔到一邊。
白航一臉糾結地踢掉拖鞋,在沙發上翻來覆去倒騰一陣,終究是沒忍住衝進了監控室。 心頭騷動,泛著絲絲癢。
他故作鎮定,先是用眼尾掃視向螢幕,瞅一眼顯示器底部的傢俱陳設,然後迅速移開視線。
耳尖不經意紅透。
他握了握拳頭,自我安慰。
不過是工作需要,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樣想著,他一點點將視線抬高,從床底看向床上,一隻癱倒的熊映入眼簾。
他胸腔緊張得狂跳,眼神卻忍不住打量房間內的所有陳設,焦躁地搜尋著某個人的身影。
然而,期待落空。
在意識到不在的那一瞬間,白航隱隱鬆了一口氣,但隨之而來的一股失望情緒,像潮湧般溢位,再空蕩蕩地落下。
就好像他剛剛的糾結與難為情,都是無關緊要的庸人自擾。
他有些惱,轉瞬又化作心驚膽戰的擔憂。
都快天黑了怎麼還不回來。
雙腳忍不住就要衝出門去。
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臥室門被開啟的聲響,一個身影佝僂著,踉蹌撲倒在床上。
看起來有些疲憊。
從背影來看,正是桑榆。
白航鬆了口氣,心口情不自禁泛起一絲喜悅。
他下意識變為側坐,彆彆扭扭地歪著眼神看人,故意裝作滿不在乎的模樣,瞳孔卻將桑榆的身影裝得滿滿當當。
但是很快,他發現對方不太對勁。
趴伏在床上的人一動不動,雙手難受地壓在身下,胸腔急促地起伏,臉頰十分勉強地側抵住床面。
半露出的額角和耳鬢,鮮紅一片。
那分明是血!
白航心臟停跳。
來不及多想就飛快奔出家門。
來到對門,他用一塊硬紙板在門縫間滑動幾下,手法嫻熟地撬開了沒有反鎖的鄰居家防盜門,然後迅速衝進了臥室。
因為跑得太急,拖鞋甩掉了一隻。
他來不及穿回,一股腦撲在床前,檢查桑榆的傷勢。
“桑榆!你怎麼樣?”
他看見女人臉色蒼白,眼皮沉重地睜開又閉緊。
咕咕的血跡從她的鼻腔裡湧出,染紅了一角床單。
耳縫處的血跡已經乾涸,結痂的傷痕在耳洞深處若隱若現。
“我馬上叫急救,你堅持一下!”
白航白著臉翻找桑榆的手機,手指倒騰間,從衣服內口袋裡,找到一張醫院檢查報告。
他以為這是桑榆傷勢的來由,於是連忙看向這張彩超。
詭秘的花瓶頸部長而彎,瓶肚大而寬。
猩紅跳動,如同孕育的子宮,正嚴絲合縫地嵌入身下人的心臟處。
他瞳孔驟縮。
“怎麼會……”
這圖案,他似乎在他爸的檔案袋裡見過!
沒等他想通緣由,手腕卻突然被床上的人抓住,猝不及防跌倒在床上。
“痛……”
虛弱的呻吟聲響起。
桑榆蹙緊眉頭,虛著眼翻著身子。
胸口傳來灼燒似的悶痛,順著動脈血管向四肢百骸遊走。
白航心頭一緊。
“哪裡痛?再忍忍啊,醫生馬上來了,再忍忍啊乖。”
翌日
白航守著桑榆的床打盹兒。
兩人還在睡夢中,房門卻突然被撞開。
“別動!”
只聽“砰”一聲巨響,一隊手持槍械的西裝男破門而入,面色冷酷地分散開,有序圍繞在床榻邊。
黑洞洞的槍口抵住白航的後腦勺,堅硬的觸感刺痛面板,讓他一瞬間清醒過來。
“起來!”
“不許叫!”
被幾支手槍抵著,白航不敢做多餘的小動作,先是攤開雙手,將手機放在床前,示意自已不做反抗。
一行人莊重肅穆,如同在參加至親的葬禮。
顯然他們的職業素養很高。
由兩個人持槍監視白航,其餘人則紛紛將目標轉向桑榆。
他們動作粗魯地將人從床上拖拽起來,言辭冷酷。
“桑女士,有人要見你,不想吃苦頭的話,就不要做無謂的反抗!”
她迷濛著眼神醒來,很快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逃跑不切實際,而且很可能連累無辜。
腦中閃過這樣的念頭,她垂首,面無表情地開始穿衣。
隨著最後一個西裝男離開臥室,白航彈跳而起,一隻手飛快撿起手機,然後快速來到窗前,對著樓下剛剛開走的黑色麵包車拍下了照片。
“喂,陳叔,遇到點麻煩,需要人手。”
“對,要快!”
他一邊語速極快地說著,將拍好的照片編輯彩信發了出去。
另一隻手還一刻不停地往身上套衣服。
兩分鐘不到,他就奔到了地下停車場,緊接著跳進了汽車駕駛座。
伴隨著“嗡嗡”的油門聲,地面留下一道鮮明的車轍印,車輛一陣漂移,朝著某個方向衝了出去。
江宅。
浴室裡,江風倚靠著浴缸。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灑進室內,將他的臉照得紙一樣慘白。
一股濃烈的自厭情緒襲上心頭。
他咬著牙,拳頭攥住一角缸沿,恨不得將其捏碎。
當桑榆被強行帶入別墅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隻纏著紗布的手。
“老闆,人帶來了!”
寬鬆的浴袍包裹住精壯健康的身體。
江風疲憊地倚靠著沙發,一隻手撐著頭,不住在太陽穴按壓著。
沒有受傷的手在空中揮了揮,他的手中很快被人呈上來一把槍。
“都出去。”
沙啞的嗓音響起。
這句話落,其他人相繼離開,空曠的客廳裡,只剩下他和桑榆兩個人。
場面靜謐。
相對而坐的兩個人僵持許久。
終於,江風坐不住了。
他清了清嗓子,僵著脖子抬頭。
上上下下打量身前的女人一遍後,然後皮笑肉不笑道:“運氣真好,居然能活著出來。”
很明顯,他對桑榆毫髮無損的模樣很是驚訝。
“這場怪談很不一般,從我得到訊息時起,不知道用它處理了多少蒼蠅臭蟲,這還是第一次失手。”
兩個人的關係勢同水火,他甚至懶得裝。
一番居高臨下的挑釁說完,他笑了笑,一副前倨後恭的姿態給人倒了一杯茶。
“請。”
“哦對了,我忘了,你的繩子還沒有解開。”
說著,他慢條斯理地上前,動作繁瑣地為面前的人鬆綁,只是為了保證自身安全,他只解開了一隻手。
或許是單手操作不太方便,過程中,他屢屢觸控到桑榆的面板。
然而手槍上膛,冰冷的槍口抵住桑榆的喉嚨。
他收回笑意,喜怒無常:“你怎麼不說話?”
桑榆眯眼,心下不耐,臉上卻逐漸平靜:“江少爺,我惜命。”
“所以我剛剛一直在想,你想聽我說什麼、想讓我怎麼做。”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