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以往對待每一任胡攪蠻纏的客戶時一樣,勾唇,無可挑剔地笑了笑。
然後不退反進。
她用一隻手撐在沙發靠背上,低頭壁咚。
駭人驚悚的虐殺慘叫在身後匯聚成背景音,桑榆將柔軟的手臂放鬆攤開,雙唇遊蕩在丈夫的耳邊,輕言細語。
“怎麼還這麼喜歡開玩笑。”
她磨蹭過丈夫的耳廓,氣音穿透耳膜流入脊髓。
“怪嚇人的。”
她這樣說著。
語氣親暱,聲聲帶笑。
然後,嘴角下移,順著冰冷的側臉,劃過鼻尖。
丈夫雙眼驚愕地瞪大。
在怪談世界不知橫行了多少年的“東西”,在這樣輕淺的觸碰下竟然感到手足無措。
胸腔燙得驚人。
它幾乎以為自已要被灼燒成灰燼。
往日裡賴以生存的詭異能力失去依憑。它震驚地感知到,自已的身體正逐漸變得癱軟、無力、難以反抗。
這太可怕了!
簡直像要死了一樣!
這樣想著,丈夫艱難的推開了眼前得寸進尺的女人。
就像一個真正的人那樣。
它怒瞪著雙眼,直愣愣、無措地望著桑榆。
眼珠越瞪越大,眼眶也越來越突出。
直到突破某個臨界點,突然一下子,兩個玻璃珠一樣的物件骨碌碌滾了下來,掉在地上。
黑色瞳仁著了地,不滿地跳了幾下,開始違背地心引力地、順著丈夫的腿往上爬。
“怎麼這麼不小心。”
見狀,桑榆先是將丈夫的手臂安了回去。
是的,安了回去。
只需要將手臂斷處相連,那玩意兒就自已長了回去。
隨後,她又溫柔地將兩個眼珠拾起,一股腦將它們摁回兩個空洞洞的眼眶裡。
只是,眼白露在了外頭,顯得很不美觀。“哦,抱歉,裝反了。”
桑榆禮貌地表示歉意,很快就動作麻利地把眼珠摳出來再裝回去了一遍。
“好了。”在丈夫一臉“你是個什麼玩意”的眼神中,她輕巧隨意地繼續說道。
“老公,麻煩你跟公公打個電話,讓他告知回家的具體時間,我們現在回房休息去吧。”
說完,她就像一個稱職的腿部掛件,一步不離地架著丈夫上了樓。
直到和冰塊似的東西躺在了同一張床上,桑榆這才回歸了本來模樣,瑟瑟發抖,臉色一片慘白。
寂靜中,夫妻倆心中都很不平靜。
丈夫:“嚇死鬼了。”
桑榆:“嚇死人了。”
午夜,滴滴答答的水聲在耳邊迴盪。
桑榆睜開眼。
不知怎麼的,腦海中著魔似的出現一個念頭——
她該去把水龍頭擰緊。
於是很快,她摸索著從床上爬起,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躑躅邁步。
窗簾緊閉。
室內漆黑一片,透不出一絲光亮。
還好,手邊恰好擺放著一隻手杖,手柄渾圓,拳頭大小,表面凹凸不平,恰好可以握在手裡。
這東西探路好像真的很管用。
去洗手間的路上,她再沒有遇到任何屏障,順順利利地推開門,繞過一面鑲金的鏡子,來到碩大的浴缸前。
“滴答,滴答……”
液體擊打在缸底,回聲陣陣。
桑榆抬頭。
發現水流正是來自其正上方的淋浴噴頭。
她於是上前幾步,脫下鞋子,赤著腳踩進浴缸裡。
奇怪的是,進來前裡面還沒有積水,可現在水卻已經淹沒了她的小腿,滑膩膩的,如同遊動的蛇。
水流持續上漲,她連忙去操作水龍頭把手。
但它似乎被什麼東西卡住了,完全動不了。
桑榆只好奮力去清理,從中扯出來幾根細細長長、枯草似的阻塞物。
是頭髮。
她於是繼續扯。
頭髮越來越多,很快就堆滿了浴缸,然後隨著水位上漲沒過了她的脖子。
直到這會兒,桑榆才如夢初醒般開始掙扎。
然而,已經晚了。
水底下突然傳出一股巨力,拉扯著將她沉下去。
一個看不清長相的人影在水下緊緊擁抱著她,水草一樣纏繞著她的脖頸。
“快來啊,我在等你,快來!”
人影陰森呢喃。
漸漸地,她感覺一股強大的吸力從腳底傳來,身體正被一點點撕碎、擠壓成肉醬,順著缸底的出水口流進下水道。
疼痛感加劇。
她拼命掙扎,拼死逃離。
終於趕在最後一刻,在浴缸邊緣夠到了那隻臥室裡帶出來的手杖!
手背青筋迸起,身體潛力壓榨到極致。
就這樣,她居然靠著這點支撐從水裡爬了出來。
拖著一雙破破爛爛的腳,苟延殘喘地逃回了臥室。
丈夫正開著一盞小燈等她。
見她回來,僵硬勾唇,木訥道:“快來啊,我在等你,快來!”
桑榆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緊緊懷抱著那隻手杖。
圓溜溜的手柄抱緊在胸前。
突然,胸口劇烈一痛。
她低頭望去,一眼看進一雙沒有眼白的瞳仁裡。
這時才發現,她以為是救命稻草的手杖,竟然是一根人類的腿骨!而它的手柄,赫然是一顆幾月夭折的鬼嬰的頭顱!
那上面沒有一寸面板,骨骼青紫,目光惡毒,正扭曲著嘴角,齜著牙對她大笑!
“媽媽媽媽!你怎麼還不來啊!”
刺耳的尖嘯聲響起。
桑榆猛然從床上坐起,後背驚出了一片冷汗。
她瞪大了眼急促喘息,卻始終無法緩解夢境帶來的恐懼感。
它實在是過於真實。
連夢中被碾碎骨頭的痛感都一清二楚。
與此同時,門窗黑壓壓的,室內毫無光亮,窒息感瀰漫周身每一個角落。
桑榆只覺得自已快被嚇哭了。
她顫抖伸手,摸了摸自已的雙腳。
還好,腳還在。
只是,胸腔陡然一痛。
她的心吊起。
掌心冰涼汗溼,顫巍巍地在心臟的位置劃過。
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這裡,竟然有一雙牙印!
完了!
夢是真的!
怎麼會這樣……
這一刻,桑榆生無可戀。
感性的一面告訴她:你逃不出去了。
而理性的一面卻還振振有詞:出現這種情況,一定有它的原因。
甚至,她的理智在恐懼到近乎崩潰的情況下,竟然還在運作。
思維被嚇到分散,然後自發地、無意識地按照既往認知進行合理化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