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黑的樓道里燈光閃爍,不時有電流\"滋啦\"聲在耳邊迴盪。
牆皮剝落,灰塵在腳底鋪了一層慘白的霜,鼻端隱約漂浮過淡淡的腥臭味。
桑榆在家門口站定,深吸了一口氣。
根據世界大資料分析,怪談在夜間的活動頻率會大大增加,所以目前幾乎所有適合普通人的工作,都統一在太陽下山前結束。
以往,她都是踩著落日餘暉進入家門,開始一天的休閒時間。
可眼下……
她看了一眼樓道盡頭那扇窄窄的小窗,裡面黑暗壓抑,透不出一點光亮。
面前的門把手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了個方向,上面似乎殘留著某種深褐色物質。
不祥的預感凝為實質。
雖然是第一次遭遇這種事,但是長時間的耳濡目染還是讓她意識到,逃跑不會起任何作用,反而會加速死亡。
沒辦法,她只能盡力平復下心緒。
伸手,\"咔噠\"一聲,門開了。
沒有用鑰匙。
明亮的燈光撲面而來,照得人一陣恍然。
等桑榆回過神來時,她已經站在了寬敞的客廳裡。豪華名貴的水晶燈墜在半空,真皮沙發雍容倚放。這與桑榆平時居住的老舊居民樓完全不同。
顯然,她已經進入了另一個空間。
腦海中迅速回憶起電視新聞裡反覆播報的注意事項——
各位尊敬的市民朋友,如果你和你的家人朋友不幸被怪談選中進入異空間,請記住以下忠告:
1、怪談與其衍生鬼怪均不可對抗,請務必全力滿足規則要求;
2、請勿暴露真實身份;
3、規則提示不排除有造假可能,請務必小心分辨。
警告:在怪談中死亡會導致現實中同樣死亡,請務必慎重做出決定,細心搜尋並謹記每一條規則線索!
“砰砰!”
不遠處的廚房傳來剁肉的聲音。
桑榆心絃繃緊,連忙在房間裡尋找可能的線索。
視線越過沙發,掃視窗簾後的陽臺,從液晶顯示器,掃蕩至茶几和電視櫃。
然而,這些地方乾淨如新,根本沒有紙條或便籤的痕跡。
只是,她的眼神不經意間向腳邊一掃。
發現她剛剛進門時,鞋底沾染的灰塵,已經將光亮的地板踩出了一排長長的腳印!
痕跡觸目驚心。
如同牛奶肌上的痤瘡。
“啪噠啪噠啪噠!”
就在這時,拖鞋在地板上摩擦的聲音響起,正在快步接近。
是廚房裡的人要來客廳了!
就是這幾秒鐘功夫,想要找到提示已經不可能了,桑榆連忙抓起沙發坐墊,以最快速度將腳印擦了個乾淨。
“夫人,您回來啦!”
陰沉的嗓音炸響。
桑榆嚇了一個哆嗦,手底下卻更加麻利地將沙發墊鋪好,謹慎地遮掩住髒的一面。
她回頭,看著突然出現在身後的傭人,努力保持平靜。
對方明顯一副惡僕扮相。
身體粗壯,臉色青灰,手上拿了一把沾血的菜刀,正雙眼猩紅地審視地板。
從門口到客廳,他眼珠轉也不轉,定定地打量很久,眼中的興奮和期待漸漸熄滅,轉而變為不耐和惱怒。
“飯菜已經做好了,既然沒有其他工作,我就先回去了,夫人再見!”
隨著門被砸上,客廳裡終於只剩下桑榆一個人。
她心臟砰砰直跳。
緩了口氣,正要收回看向門口的目光,卻突然發現,在鞋櫃的門縫邊,一張紙條探出了一個小尖。
取出紙條,內容如下。
規則1、負責日常雜物的傭人脾氣暴躁,請務必保持客廳整潔衛生;
規則2、你的丈夫、大哥和公公同你一起居住,但是你的家裡只有三口人;
規則3、不要答應“它”的任何要求;
規則4、你的丈夫會在晚上十點鐘準時回家,不要忘記給她開門;
規則5、家庭和睦十分重要,盡力滿足家人的一切要求來使他們開心。
看完這些內容,桑榆心下一沉。
家裡有個未知的“它”,可能是丈夫、大哥和公公中的任何一個。
既要滿足家人的一切要求,又要拒絕“它”的所有要求,這完全就是強人所難啊!
還有最坑人的,她一來就是在客廳,規則一的提示卻是放在最不起眼的鞋櫃裡。
要不是她一眼看出來腳印不和諧,抖機靈地擦了,剛才就直接完蛋了!
那個該死的傭人,他哪裡是暴躁,分明就是殺人狂!
劫後餘生的刺激讓她出了一身冷汗。
但是怪談才剛剛開始,她只能緊鑼密鼓繼續搜尋線索。
因為擔心觸犯禁忌,她並沒有隨便進入其他房間,也沒有翻動物品,所以搜尋的速度有些慢。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在垃圾桶裡找到了一隻破舊的手錶。
這是手頭唯一能確認時間的物品。
但是很可惜,指標根本不動。
她擺弄了一會兒,發現錶盤時間始終停在8:42。
正在她皺眉思索時,“咚咚咚”,房門被敲響了。
門外傳來清脆悅耳的嗓音。
“老婆,我回來了,快開門。”
桑榆一個哆嗦,蹲在沙發後一動不動。
她幾乎第一時間就認定了對方是假貨。
首先,她沒辦法確認現在的時間是不是十點。
其次,對方是一個女人。
這怪物也太不走心了。
都要假扮成別人老公了,居然連性別也不換一下!
敲門聲越來越重,迴響不斷。
“開門!快點!是不是不想活了!”
桑榆一抖。
一個不留神,手指一個用力。
“咔噠”,手錶一側的旋鈕被按動。
錶冠順勢一轉。
錶盤動了!
這一刻,桑榆的腦中閃過了些什麼。
她下意識旋轉錶冠,不由自主將時間調整成十點。
“現在,的確是晚上十點……”
她喃喃自語一句,突然意識到,規則四中,對丈夫的指代用詞是“她”!
臥了個大槽!
房門被砸得搖晃不止,室內燈光開始閃爍。
桑榆顧不得多想,迅速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奔向門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開啟了房門。
一個高挑的身影映入眼簾。
“你怎麼這麼慢,簡直找死!”
搖搖欲墜的燈光中,桑榆幾乎看到了“丈夫”正在異化的臉。
一雙雙詭異的眼珠在她的面板上飛快生長。
這一刻,桑榆感受到了瀕死的窒息。
粘稠的惡意席捲而來。
骨骼被擠壓撕扯,太陽穴突突直跳。
在死亡的威脅下,桑榆別無選擇,只能憑著身體的慣性,義無反顧地抱住了面前的丈夫。
身體接觸到的面板黏膩溼潤。
腥甜怪異的觸感令人san值狂掉。
終於,漫長的擁抱結束,燈光恢復,眼前的丈夫重歸平靜。
她剛鬆了一口氣,一段泣血的文字就直接烙刻進她的大腦——
規則6、你的丈夫工作勞累,請好好撫慰她,她也深愛著你!
血紅的文字,碩大的驚歎號,簡直觸目驚心!
桑榆直接傻了,撫慰...?什麼算撫慰?剛剛擁抱已經花費了她莫大的勇氣。
她愣了愣,下意識看向面前的丈夫。
恰好對方也在同一時間看了過來,於是,四目相對。
空氣沉寂,沒有絲毫曖昧氣息。
只因為,她看得分明。
對面人的眼眶裡,竟然根本沒有眼珠!
黑洞洞的窟窿,像兩口蝕人魂魄的枯井,陰森,幽邃,一片死氣。
一時間,桑榆後腦勺發冷,腮幫子在這一刻咬緊到痠痛。
考驗!
這一定是怪談的考驗!
要鎮定!
她咬牙,拼命咽回了險些脫口而出的驚叫,僵硬著臉,手足無措地貼近,兩隻手顫抖地去拉丈夫指節修長的手。
“老.....老公,工作累了吧?來,坐會兒,我給你按摩按摩。”說著桑榆顫悠悠地拉著女人坐到了沙發上。
一雙蔥白的手隨之附上了女人的肩膀,不急不緩地揉捏,許是手法舒服,桑榆手下的女人不時發出嘆謂。
從肩膀到手臂、腰部、腿部,又重新回到脖頸,桑榆雙臂痠痛幾近脫力。
突然,手指的觸感變得軟得出奇,手底下的面板似乎輕微抖了抖。
她還沒想明白這算不算完成任務,結果就被樓上傳來的一聲招呼驚醒了。
“你們,先吃飯!”
桑榆一個激靈,抬眼向樓梯看去,就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正板著臉一絲不苟地下樓來。
看對方年齡和氣勢,大概,就是她的大哥?
“哥。”
身邊的丈夫冷冷應了一句,脫掉外套後,看也不看桑榆,換了鞋徑直走進餐廳。
兩人擦肩而過的瞬間,桑榆注意到她的眼眶已經恢復了正常人模樣,心裡暗暗鬆了口氣。
看來,這一關算是過了。
只是,對方的耳垂為什麼是紅的?
神思不屬之際,她正要下意識跟隨丈夫的舉動去餐廳落座。
然而腳步剛移動,還沒落地,她就又感覺到不對。
警兆升起。
大哥,會是那個“它”嗎?
如果她聽從命令去餐廳,會不會被規則判定為,沒能拒絕“它”的要求?
但問題是,規則五又明明白白指示,讓她盡全力滿足家人的一切要求。
這麼短的時間,她根本來不及去推理誰才是家裡多出來的那個“它”!
怎麼辦?
桑榆愣在原地,腦門滲出一層細汗。
聯想到剛剛,惡僕手裡那把沾血的菜刀,她就毫無就餐慾望。
這怎麼吃得下去!
空氣壓迫而來。
呼吸變得急促。
偏巧,這時候,兩位“家人”似乎也意識到了不對,紛紛轉頭,陰滲滲地盯了過來。
丈夫:“老婆,你怎麼還不過來坐?”
大哥:“快吃飯,別磨蹭!”
兩人一左一右,姿態雷同,目光完全一致,甚至連嘴角勾勒出的笑弧都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恐怖谷效應激發到極致。
語調逐漸變得毫無起伏,機械性地此起彼伏著。
“聽話。”
“你一個生不出孩子的女人,怎麼敢在我和你老公面前擺架子。”
桑榆:你老公是她你能生出來我給你磕兩個。
“老婆,你膽子肥了,今天給我晚開門整整十六秒不說,居然連大哥的話也敢不聽了。”
一句一句呢喃步步緊逼,如同索命的鈴鐺。
桑榆在這樣的逼視下胸腔鼓譟作痛,幾乎忍不住想拔腿就跑。
怎麼辦,要賭嗎?
腦海中嗡嗡作響。
然而,越是到緊張關頭,她的大腦就轉的越快。
神經緊繃到窒息。
對了!
她突然想到。
規則五讓滿足家人要求,是為了維護家庭和睦。
也就是說,只要不破壞家庭和諧,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拒絕或者曲解家人的要求。
這就是規則留下的生路!
就在餐桌旁的兩“人”耐心耗盡即將起身時,桑榆終於開口。
“其實,我今天晚上注意到,傭人在做菜的時候,把摳出來的鼻屎彈進了鍋裡。”
“剛剛,我一直在猶豫,到底要不要說出來。”
“因為我在這個家裡的地位一直很低,我怕你們不信我說的,所以內心掙扎了一會兒,對不起。”
說完,在場一片安靜。
吊燈無風搖曳,場面一時凌亂。
丈夫和大哥的詭異眼神也繃不住了,全都懵在了原地,鬼臉都有了幾分人氣。
他們彼此對視一眼,又看了看手底下豐盛的晚餐,表情一言難盡。
瞧瞧!
什麼叫做,三句話,讓兩個人為我不吃不喝?
她桑榆做到了!
一場晚宴不歡而散。
好訊息是,桑榆又一次矇混過關。
壞訊息是,大哥不知道是相信了她的挑撥,還是故意為難,竟然要求第二天的早餐由她來準備。
對此,桑榆只能自我安慰。
也算是有機會進入廚房搜尋線索了不是,也不算太壞。
很快,別墅一樓只剩下“夫妻”二人。
桑榆謹慎地留在餐廳,打量著這裡的線索。
餐桌上,隨著大哥的身影在樓梯口消失,她清清楚楚看到,原本色香味俱全的晚餐,一點一點變得腐爛、發黴,甚至散發出陣陣惡臭。
擺在餐桌正中間的那塊牛排,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偽裝,變成一塊摻雜著殘缺牙齒的、血淋淋的頭骨。
而在破碎的顱腔內部,一張沾滿血汙的紙條露出一角。
敢情,規則提示還有前置條件!
桑榆看得眼皮狂跳。
被一陣撲面而來的腐臭燻得頭暈目眩。
她勉強鎮定下來,瞥了眼走廊另一頭的客廳裡、正在看電視的丈夫,然後屏住呼吸,強忍著噁心取出了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