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面面相覷。
“此話怎講?”
沈凌霄一臉笑意的問出口。
老闆放下手中揉捻的麵糰,用勺子攪了攪正在鍋裡沸騰的湯。
“別看我現在靠著這小小的餛飩攤來維持生計,想我之前,也是個正經的生意人。”
“那誰家做生意,不是先打聽好情況後,直接入手?你們卻來問我一個小小的賣餛飩的。”
楚寒雪放下手裡的勺子,仔細打量那根本不將他們三人放在眼裡的餛飩攤老闆。
他的頭髮已經花白,整齊的束在腦後,一雙眼睛已經有幾分渾濁,眼神卻銳利如鷹隼。
他一身藍色的普通長衫洗得很乾淨。
尤其是鍋臺上的一切,擺放得整齊有序。
“你們若是有什麼話,直接問我就是了。”
“能說的,我自然會說,不能說的,你們問我幾次,我也是無能為力。”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若是我都無法回答你的問題,你們也不必再去問別人了,沒人會告訴你們這些外鄉人。”
沈凌霄感興趣的坐直身體。
“敢問,您之前是做什麼生意的?”
老闆身形一頓,並沒急著答話。
“怎麼?這也是不能說的?”
那老闆冷哼一聲,放下手中的活計,眼神逐一從三人身上掃過。
最後,那銳利的眼睛,停在楚寒雪身上。
“這小姑娘身上的雲錦是劉家那姑娘繡的,就連針線邊角,也是出自她的手筆。”
沈凌霄立即起了戒備心。
這人雖然年邁,但眼神實在銳利,一眼便識破了楚寒雪的女兒身。
而且,他離三人的距離,少說也有十步遠,竟然能看清阿雪衣服上那麼細密的針腳。
“別用那樣的眼神看我。”
老闆繼續拿起勺子,攪拌鍋中的湯汁。
那湯底滾了幾個開,他轉身取了些涼水放進去,這時,三人才注意到,老闆走路的姿勢有些怪異。
他有些跛腳,卻盡力裝作走路與正常人無異。
“原來,老闆之前是做雲錦生意的。”
沈凌霄倒了一杯攤位上免費的碎銀子喝了一口,實在有些澀口。
“老闆目光敏銳,想來,以前在做雲錦生意的時候,一定是雲城的翹楚了。”
老闆擺了擺手。
“大可不必恭維我,就算我從前再厲害,如今我也不過是在這裡守著這餛飩攤子,勉強維持生計。”
沈凌霄笑笑,重新倒了一杯茶,起身,遞到老闆面前。
“老闆,在我們這些不懂生意的小輩面前,就不必壓低自已身份與學識了。”
那老闆抬頭看他一眼,這人雖然看著凌厲,但眉宇之間,赫然是一股子正氣,不像壞人。
再看楚寒雪,雖然長得嬌小,但看著和善可愛。
老闆接過沈凌霄遞來的茶喝了一大口。
他看著碗底留下的茶葉碎渣,無奈的苦笑一聲。
想他曾經,也喝過不少好的茶葉,如今,卻只能喝這碎銀子活著。
曾經的風光無限,此刻,只是夢幻泡影。
“罷了,罷了,不如,我就跟你們這些小輩們說說吧。”
他放下茶碗,與沈凌霄他們一桌人,一起坐了下來。
“我也姓劉,這雲城一共有兩戶人家姓劉,一個是我,一個便是這姑娘……這小少爺身上的雲錦所制之人家。”
“百年前,我們劉家是一個大宗族,以紡織秘術為生計,百年之內,經久不衰。”
“後來,不過是因為對商賈發展理念不同而分了家,我父親是兄長,稱為大劉氏,另外一家,就是我叔父一家,被稱為小劉家。”
“罷了,說到底,這不過是我們的家事。”
“可也正是因為這難以啟齒的家事,才讓那竇家有了可乘之機。”
老闆虛掩口鼻,咳嗽兩聲。
“十幾年前,竇家剛到雲城,只說想把雲城的雲錦帶到邊荒去,發揚光大,享譽邊塞。”
“我不同意,甚至與竇家撕破臉,可我那傻堂弟卻覺得可以分上一杯羹,於是將大量的雲錦全部出售給他。”
“可原本說好的,出售後三月結清賬款,可半年有餘也未見結清。我那傻弟弟上門去找,那竇家卻死不認賬。”
“堂弟一家富庶商賈,硬生生被他們拖垮了。”
“之後,朝廷下派一位縣令,曹知縣。”
“他剛一上任,便宣揚要將雲城的雲錦發揚光大,一聲聲宣講,震懾人心,鼓舞商賈自信。”
“於是,他號召整個雲城做雲錦的散戶全部集中起來,交由竇家出售至邊塞。”
“有了小劉一家的前車之鑑,他們猶猶豫豫,不敢跟風。”
“那曹知縣一看,便又給大家吃了一顆定心丸,他遊說大家放心,由他曹知縣做擔保,竇家必不敢胡作為非。”
劉老闆似乎回憶到他最不想看到的事,閉上眼,搖了搖頭。
“誰知那曹知縣心機深沉,他買通了幾家散戶,率先將雲錦交到竇家手中,過了一個月,到手的銀子便翻了倍,竇家更是從他們手中訂了更大量的雲錦。”
“那本就在猶豫的織戶便將雲錦全部交到竇家手中。可數月已過,雲錦交了一匹又一匹,誰的手中也沒見有回款,如此,雲城的紡織算是落寞了下去。”
落寞?
怎麼會!
若是落寞下去,皇城也不可能有那麼多的雲城雲錦。
楚寒雪不問出口。
“老闆,我自皇城未來,那邊的集市上也常有云城的雲錦售賣,實在是看不出雲錦落寞之象。”
老闆無奈的笑笑。
“那是因為所有的雲錦都出自於竇家。”
“竇家收了那些散戶全部的雲錦,又不給結賬,那些雲錦世家便都遭了難,迅速頹敗下去。為了生活,他們不得不將紡織機器和手法賣給竇家,甚至有的世家,家主也賣給了竇家,日日上工,趕製雲錦。”
“雲錦雖在,卻也不似當年集百家之所長……”
對於這老闆來說,雲錦是他一生的牽絆,如今成了這副模樣,何其哀也。
“那老闆你呢?你不也是雲錦世家?”
老闆自嘲的笑笑。
“可不嘛!”
“那夜他們將我堵在了宅子裡,逼我招募,我不肯,便生生被他們打斷了一條腿……”
老闆掀起長衫,那左腿已經畸形,被兩根木板綁著,這才算能借力走路。
“我被關在地牢裡,為了讓他們不再為難我夫人孩子,我發誓自此以後,再不做雲錦,他們這才放了我。”
“雖然,我不是為他們所用,可畢竟不是對手,他們也就放了我了……”
楚寒雪暗暗握緊拳頭。
“曹知縣?著實可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