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曉剛對那刻體驗到的無語印象深刻，足以銘記到他的屍體被放進棺材，黃土一層又一層地被掩埋，他仍會發出幾十年前的怒吼——

欺人太甚！

你們欺人太甚！！

馮曉剛就那麼幽幽地看著兩人，本就下垂的三角眼更顯得陰鷙晦暗。

王忠磊被他看得渾身發毛，輕輕推搡下王忠軍。

“哥，別問了，馮導今天不舒服，咱們先走哈。”

王忠軍卻扒拉開弟弟，狀似忠厚地朝馮曉剛一笑。

“馮導，我知道你不舒服，但我們倆比你更不舒服，費了好大勁推你上位，《大腕》卻沒有能取得既定的效果，我們只能從其他地方找補。”

“你呢也別怪我們倆不留情面，咱們在商言商，都理智些，別像個沒長大的小孩子，一昧地靠著情緒亂來。”

沒聽這句話之前，馮曉剛僅僅是生氣；聽到這句話後，馮曉剛徹底惱怒了。

大小王僅是沒有得到更多的利益，可按《大腕》的投資金額來講，兩人還是沒有虧本，也藉著柏林電影節一行，打出“華藝兄弟”的名號。

可自己呢？

商業片冠軍的位置不穩，外界風評一塌糊塗，影評人恨不得戳著他的脊樑骨罵！

他什麼都沒有得到，甚至給本就不富裕的“人品”雪上加霜。

就連王碩都從海外打電話，讓他不要跟後輩計較，更不要和救過自己命的後輩計較。

馮曉剛能說什麼，他只苦笑地道謝。

同時，他也忍不住後怕，好險之前大小王的陷害沒有成功，這要是讓兩人做成，讓外界以為是他買通中影給林無攸下絆子，他真會成為臭不可聞的狗屎。

現在大小王還敢跟他說別耍小孩子脾氣？

馮曉剛冷笑：“至少我沒有多管閒事地做不該做的手腳。”

王忠磊臉色驟變，王忠軍面色不改，又將話題調回最開始：

“林無攸導演的聯絡方式是……”

馮曉剛佩服他的不要臉，也由衷期望他在面對林無攸時也能如此不要臉。

將電話號碼包給兩人，馮曉剛起身送客。大小王沒有多留，麻溜起身離開。

王忠磊還算有點良心，在走之前囑咐馮曉剛。

“要是心臟不舒服的話，記得多含幾粒速效救心丸，千萬別省著。”

馮曉剛：“……你哪怕勸我打急救電話也行啊。”

王忠磊悻悻：“那就鬧得太大了，近期還是得低調行事。”

有良心，但不多。

馮曉剛翻個白眼，“哐當”關上木門。

王忠磊撞了一鼻子灰，他扭頭跟老哥抱怨，“老馮的脾氣也太大了，有幾個投資商能忍這臭脾氣，也就咱們倆脾氣好，換個人早讓他沒臉了！”

王忠軍沒有回覆弟弟的抱怨，他正一臉凝重地盯著諾基亞的暗綠色小螢幕。

“林無攸沒有回覆我的簡訊。”

“你才發過去多長時間，他不可能這麼快回復。”王忠磊不在意地說，“等明天早上起床，你肯定能接到他的回信，他會非常歡欣鼓舞地接受這份邀請。”

然而，第二天早上，王忠軍什麼回覆都沒有收到；第三天早上，也沒有任何回信；第三天早上，也沒有任何回信。

這時候，王忠磊終於慌了。

“我們倆都回國了，他怎麼還能接不到簡訊？”

他寧願相信通訊出問題，也不會相信林無攸無視兩人的簡訊、且拒絕接受這份盛大的邀請。

“他不是沒有接到，而是打算靠拖延時間來拿捏我們倆！”王忠軍定下結論，也定下解決方法，“既然他要拖延，那我們倆就拖！反正要賣電影的人是他，不是我們！”

就這樣兩人從2月20號一直拖到2月28號，終於拖不下去。

不是他們倆穩不住，而是萊恩不耐煩，他特意從香江打來電話，質問兩人究竟有沒有可能聯絡到林無攸，如果做不到的話，可以直接說而不是浪費他的時間！

大小王就這樣又被莫名其妙地扣上一頂“無能”的大帽子。

為了甩掉這個大帽子，倆兄弟顧不得被林無攸拿捏的憂慮，直接跑去林無攸家門口蹲點。

蹲了三天，直到3月3號，兩人別說是看到林無攸，就連林無攸的影子都沒有瞄見。

這當然不是林無攸故意晾著兩人，他還沒有幼稚到要用這種不痛不癢的方式拿捏人，他只是被困在剪輯地獄中。

在他原本的計劃中，剪輯日程雖然要加班，但可以在28號順利完成，可在28號看完剪輯後的影片，哪怕謝主任表示很完美，他卻又跳出來三四五六條毛病，被迫再加班三天。

這三天可謂是地獄中的地獄，他沒有離開工作室一步，一日三餐全靠傅文成張羅，衣服三天沒換，更別提什麼洗澡。

三天後，謝主任喜提一份完美版的影片，以及一位臭烘烘的學生。

謝主任：“我就不問你為什麼要返工重修，你先去研究生宿舍洗澡，再換件乾淨衣服。姜聞和程凱歌一會兒便到，別這麼出席自己的第一次看片會。”

儘管姜聞拍胸脯保證會支援，謝主任仍舊堅持邀請他來看最終的成品。

再好的文字演化成畫面也會變形走樣，必須得確定到最後一步。

至於程凱歌……作為國內金棕櫚唯一得主，還是要必要爭取對方的支援。

不過當兩人趕到看片會，卻並沒有見到林無攸，只有謝主任在替對方招呼。

姜聞很熟稔地打招呼：“那小兔崽子呢？他大爺來了也不出來招呼？太不把我放在眼裡了！”

謝主任沒有出聲，只是默默翻個白眼。

倒是程凱歌笑得別有意味，“真是想不到姜聞當了一回監製，竟也學會做個剋制的好前輩，這莫非就是吃一塹長一智？”

聽著他陰陽怪氣的話，姜聞斜眼覷他：“有些人真會說話，比不說話更加難聽。”

有些人生來便不太對付，在後續成長過程中變得更加不對付。

平日礙於兩人都擁有一定的圈內地位不能明顯展露，卻也會隔三差五地暗諷對方。

這一現象在姜聞拿到戛納的評審團大獎後更加頻繁，畢竟……

“我說再難聽的話，只要一看那尊金棕櫚，旁人便會原諒我；有人說話再好聽，只要看到那評審團大獎，便會難聽三四分。”

姜聞眉頭一豎，他其實有很多種方式去反擊，偏生選擇了攻擊力最強的一種。

“聽你的前妻說你喜歡mindfuck？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程凱歌登時黑了臉，“你——”

大戰一觸即發，謝主任趕忙開口轉移話題，“無攸來了！”

林無攸對即將爆發的大戰一無所知，他只是熱心地邀請兩人進門觀看。

啪——燈光暗下，《愛》準備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