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入夜,各院的燈都漸漸熄了。蟬衣才從外頭探聽了訊息回來,她沉聲道:“浣雲院那邊亂成一團,說是靜福晉胎位不正再加上大出血,下午太醫都被請過來了也說這一胎是凶多吉少。”
金純兮默了一陣,靜福晉的確是心機深沉,算得上歹毒了,即便真的出事也是她咎由自取。可終歸孩子,孩子是無辜的。
金純兮望著窗外漆黑如墨的天,輕輕嘆了口氣。
今夜註定無眠。
翌日,金純兮起身時便聽得連翹道:“滿院子都傳遍了,靜福晉昨夜誕下了一女嬰,孩子生下來沒有一會兒便沒了生氣。”
金純兮有些錯愕,愣了幾秒方才梳妝打扮好到正院請安。
正院富察氏眼底留著一片青黑,語氣是說不出的沉重:“二格格歿了,爺和靜福晉心裡都頗為傷懷。從今日起,這一個月院子裡頭不得聽見任何絲竹聲,太醫說靜妹妹這一胎算是元氣大傷了,需要好好調理著,諸位妹妹們這段時候不得去打攪了。”
眾人自然一陣唏噓,瞧著富察氏也是一宿沒睡精神不好的樣子,黃婉盈嘆了口氣柔聲道:“聽說福晉昨夜一直守在浣雲院裡頭,守了大半宿瞧著也是疲憊的很,不如先進去歇歇吧。妾身與眾姐妹們坐坐便是了。”
瓜爾佳氏也是點頭,勸道:“黃姐姐說的是。福晉勞累了大半夜,若是不好好保重身子後頭的事兒也不好說,您還要操勞這府裡的種種瑣事呢。”
倒是這個理兒,富察氏旋即便進內室歇息了,眾人都坐了半晌。反倒是蘇格格瞧了眼周遭,頗為唏噓道:“聽說那孩子生下來時啼哭聲便很小,明明是差不多足月生下的卻很是瘦弱。當真是可惜靜姐姐懷胎數月。”
這話聽的眾人都不知該如何接了,眾人略略坐了一陣兒這才三三兩兩離去。
浣雲院裡,內室裡頭仍有一絲淡淡的血腥味。院外的奴才奴婢們做事的步履都放的很輕,都不願吵到屋子主子的休息。
靜福晉人已經醒了,此時正靠在軟枕上頭,整個人已經十分虛弱,神情中透著幾分自嘲,語氣低低道:“都說惡有惡報,合歡,你說我這是不是報應?害了郭氏腹中之子,所以老天爺也不會讓我如願的,這才奪走了這個孩子。”
她心情很是複雜,聽到孩子沒了呼吸那一刻,她竟是一滴眼淚都掉不下來可是心裡頭卻堵得慌,覺著什麼都空落落的,彷彿心被人剮去了一大半一樣。
合歡眼圈紅腫,顯然是已經哭過了。她端著藥碗跪在床榻邊上,竭力忍住心事扯了扯嘴角勸道:“太醫吩咐過,這藥福晉每日都要喝,一天三碗,頓頓不得落下。”
靜福晉坐在床榻上已經嗅到了那泛著酸澀的滋味,她閉了閉眼仰著頭道:“元氣大傷,這話說得不過是安慰人心罷了。我這身子莫說日後再有孕了,是不是日日都要靠湯藥吊著來?”
合歡想起那日太醫的囑咐,卻不敢叫靜福晉知道。可主子一貫聰慧,什麼都瞞不住她。
她低著頭緩了一陣,方才抬眸勉強笑著道:“沒,沒有的事兒,福晉您不要多想,這陣子好好養著身子,總會好的。”
靜福晉雖在外一向溫和,可她本就是性子要強高傲的人,這會兒聽到這話愈發覺著諷刺。
她慢慢地盯著合歡瞧了一陣,靜默片刻,終是慢慢端起這碗藥一飲而盡。
無人注意處,合歡的臉上露出幾分不忍,歉疚,轉瞬即逝。
繼上回郭氏一屍二命,弘曆又失去了個女兒。這回又說眼睜睜瞧著那孩子在自己懷裡頭嚥氣的,因此心情極是低沉,已連著幾日將自己關在書房裡頭。
這日林壽突然來明瑟院,眾人都覺著有些猝不及防。
連翹和蟬衣竊竊私語著,“林公公伺候在爺身邊的,怎會突然跑到咱們明瑟院來?”
”這有什麼?興許是爺有什麼事要吩咐格格罷,所以才派了林公公來。”
倒不知林壽與金純兮說了什麼,金純兮便帶著連翹和蟬衣一同去膳房,親手煲了一碗銀耳蓮子羹。
瞧著她那般認真的模樣,將羹湯裝進花紋繪食盒裡頭親自拎到了書房。
林壽向弘曆稟報了,這才將金純兮請了進去。
她進去時瞧見弘曆正坐在書案前,神情頗為倦怠,她心中微微一動,嘴角綻放一抹恬淡的笑意。
“妾身給爺請安。”金純兮微欠了欠身,將提盒擺放在書案上,又將親手煲的銀耳蓮子羹端到弘曆身前。
弘曆愣了一下,縱然有些疲憊,仍然眼神中帶著笑意道:“這時候怎麼過來了?”
“妾身聽說爺近來茶飯不思,也不知能做些什麼。這道銀耳蓮子羹是妾身最愛,在家時也常做。”金純兮笑著柔聲細語道,她的語氣很是輕柔,這時候就像一陣溫柔的微風拂去弘曆心底的陰鬱與疲乏。
弘曆覺著心裡頭暖暖的,有些鬱郁的情緒也漸漸散了些,他淺笑道:“你是個饞貓,爺就不知道有什麼你不喜歡的。”
“既然這碗銀耳蓮子羹帶著咱們金格格的心意,爺就勉為其難嚐嚐罷。”
都這時候了,這大豬蹄子還這般打趣她,擺出一副頗為不情願勉強的神情來。
金純兮勾了勾嘴角,真是好心沒好報。
他舀了一勺,並不是很甜膩,燉的很稠,他只是用了兩口便不肯多用了。
金純兮慢慢地舒了一口氣,仔細斟酌了一下才道:“妾身知道接下來說的話是僭越了,還請爺恕罪,您便當妾身今日是胡鬧了。”
“小格格歿了並非眾人所願,可是爺這些時日心事重重,您的生活似乎都受到了極大的影響。妾身不想爺一直沉浸在傷痛中,小格格在天上也不想讓阿哥如此傷懷,還請爺能振作,能夠好好用膳。”
這也是她此行的目的。林壽對她說,這陣子因著小格格歿了的事,弘曆變得不思飲食,有時候還會發呆,有時候瞧著內務府早兩個月送來的那些小衣傷懷,她才決定來的。
弘曆聞言默了一陣,嘴角的笑意慢慢斂去,他不再言語。
半晌才輕聲道:“爺知道了,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