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淮山。
大理段氏,小妾所生的庶出子。
卻是家族裡最有頭腦的一個人。
因為母親曾是段府舞娘而地位低下,不過他手中的權力卻大。段家的商號,全由他管。表面上,他成天都在與一些富戶和官宦之家的公子哥兒們混賭坊、逛青樓,但實際卻在遊走之間獲得第一手的訊息。
無愧認得他,是因為孟小竹的關係調查過他。當初沐府出事,怕被牽連,失蹤了一段時間。風波過後,才又在城中活動。
原來他在為聖衣教做事。
但段淮生並不認得無愧。
“這位是?”
他站起來,看著無愧問芙蕖。芙蕖找了椅子坐下,道:“你不需要知道,找人護我們一路去川西即可。”
她說話依然天真可愛,但明顯有著一絲不容拒絕的語氣。
去川西。
看來這是鬼婆辛婼他們很早以前反饋的訊息。難怪,走這條路。是想繞過大部分清軍統治區域,減少麻煩。
無愧本來想裝一下問段淮山是誰,可話還剛到嘴邊,芙蕖就對他說:“你也不需要知道。”
無愧摸摸鼻頭,選了個座位坐下。
三人各坐一桌。
芙蕖看了看他,沒吱聲。
其他人坐了三桌。
店家上來上茶水,疑惑地指著無愧問芙蕖:“你們不是一起的嗎?”
芙蕖瞟了一眼無愧,道:“他可能是想自已付錢吧!”
錢?不是吧?哪有被綁票的人還要自已掏錢買吃的道理?
不愧往身上摸了摸,錢袋早已不知去向。於是想起身坐到芙蕖一桌去,不料剛起身,段淮山開口道:“沒事,我幫他付。”
事實上,一隊人馬的開銷都是他付。
無愧復又坐下。
但段淮山的話可以讓他確定,他對他有敵意。是怕被搶功?
小二笑著給他遞了一杯茶,然後每桌倒了些帶殼 花生:“諸位稍等,飯菜馬上就來!”
段淮山站起來想和芙蕖坐一桌,芙蕖斜睨他一眼,旁邊一個女子站起來對段淮山冷冷道:“坐下。”
看來他還不算是聖衣教的人。不然不會這麼沒有規矩。他以為出錢出力之後就可以與聖衣教主平起平坐。
看來並不能。
這讓他心中泛起一絲不悅,無處發作便暗暗瞪了無愧一眼。
雨一直下。
整個竹林變得更加暗淡了。竹梢在風中搖曳,竹葉不停地滑下雨點。
林中的窪地已經積起小水潭,有蛙聲在叫,像極了盛夏的雨天。
飯菜上上來,無愧桌上沒有。芙蕖桌上是兩碗飯。段淮山已經吃過了。
這算是對他的禮遇嗎?
店家轉頭來對無愧道:“店內都是大碗裝菜,公子與這位小娘子打個夥。”
原來是他自作多情了。
因為有了段懷山的前車之鑑,他走到芙蕖桌邊,先問:“我能坐下嗎?”
芙蕖抬頭:“難不成另一碗飯是拿來敬神的嗎?”
無愧被噎,默默坐下。
整個吃飯過程,無人開口說話。飯吃好,雨卻依然下個不停。溫度驟然下降,風裡冷颼颼的。
無愧看芙蕖一身薄紗,實在忍不住,問了一句:“你不怕冷嗎?”
芙蕖不答反問:“你冷?”
無愧:“沒有。”
店家上來收拾碗筷:“這雨怕是天黑也停不了。都說下雨天是留客天,諸位是否需要開房間住一晚再走?”
如此大雨,就算雨停了也不好走。先前說話那女子與芙蕖對視一眼後,向店家道:“那就勞煩給我們開房吧!”
“好嘞!”
店家喜笑顏開,在前領路:“各位請隨我來!大家暫且休息一下,熱水熱茶馬上就來!”
眾人落店住下,已然天黑。
雖然此去離昆明城已不知相去了多少里路,又遭大雨,古家人能追蹤到此的機會渺茫,但無愧還是想找機會留下些記號,以便萬一。他現在身上功夫使不出來,或路上行走的販夫走卒並無太大區別,這麼多人盯著,想逃幾無可能,何況他現在並不打算逃。只是此行若真到了川西,怕是短時間內難以與古家人重聚,還得留些資訊。
一來算是報個平安,二來也望有所增援。
畢竟自已一個人,在這高手窩裡,無論做什麼,勝算都不會太大。
只是,他還不知道皇帝下旨將沐汐賜婚給了慈烜這件糊塗事,以為不日古寒雲就會迎娶沐汐,然後開開心心回到峨月山莊。心裡還在遺憾,不能親眼看到他抱得美人歸。
可是,他上個茅房都有人團團把守,實在是一點機會都沒有。
到了第二天清晨,雨小了。
客棧來了一隊身披盔甲的軍士,一共二十四個人。早飯的時候聽他們與店家說話,原來是邊塞上輪換下來的,準備迴歸雲南府軍述職。兩方相遇,都很警惕。看彼此的眼光,都帶著防備和探究。
他們喝酒吃肉,划拳猜碼,聲音特別大。
“六六六啊!”
“五魁首啊!”
“哈哈哈哈!你輸了!喝!”
“再來!”
“四季發財!”
“七個巧巧!”
“一條龍呀!”
“九連環!哈哈哈!”
先前那人又輸了。
“哈哈哈哈!喝起喝起!”眾人起鬨。
那人端起酒碗,咕嚕咕嚕喝了下去。人站起來,一腳踩在椅子上,又開始新一輪的比拼——
“哥倆好呀!”
“七個巧呀!……”
一大早喝得酒氣熏天,把林中的動物都嚇跑了。無論是觀感還是氣味,都讓芙蕖十分難受。她催慢悠悠吃著粥的無愧:“快點兒吃,吃完趕路!”
無愧嗯了一聲,依然吃得慢條斯理。
芙蕖皺眉,無愧笑了一下,趕緊吃。突然,他眼角餘光,看到那喝酒的大漢仰脖子時,項間似有一條皮繩掛著一個鐵質的狼頭墜子。這墜子,他似乎有些眼熟。仔細想了想,忽然想起沐青在四合院裡光膀子洗頭時,脖子上一晃一晃的墜子!一模一樣!
沐青原名徐冊,原在北疆邊塞軍營裡的一個參軍,做的是文職。後因一場不為人知的戰敗而獲罪,被派往西部戍邊,卻作了武將。不想他竟然硬扛下來,還學了一身本事!據瞭解,他所在軍營因作戰勇猛如狼又常著黑衣,被百姓稱為黑狼營。後來沐天波因讚歎黑狼營戍邊有功,特地打造了這塊牌子給他們,以示嘉獎。接觸之下,徐冊也因此得了沐天波的信任,免了他邊塞之苦。招攬府中,作了郡主的侍衛,改名沐青。
這黑狼營四年一輪,營中的兄弟感情深厚,若他們回到昆明,肯定會找沐青喝酒敘舊。思及此處,無愧將碗中粥一口喝盡,站起來對芙蕖道:“走吧!”
經過那群划拳的軍士時,剛好其中一個興奮,來拉那個老輸的人:“老六你到底行不行啊?!酒都被你一個人喝光了!”他扯開那人,自已爬到了椅子上,站著與對面的人划拳:“哥倆好呀!……”
被扯的人打了個趔趄,撞在無愧身上。兩人你看我,我看你,氣氛變得微妙。
所有人都愣住了!一時間,劍拔弩張。突然,無愧笑著拍了拍老六:“不礙事!不礙事!”然後抓著他上下檢查,“實在抱歉,沒有撞到吧?”
老六皺了皺眉,一手揮開無愧手臂:“起開些!老子又不是瓷娃娃!”
無愧陪笑:“那就好!”
伸手來牽芙蕖走,芙蕖袖子一甩,避開他,徑直下了樓。
聖衣教其他人見他們下樓,一起跟了下去。牽馬的牽馬,趕車的趕車。雖然車裡坐著舒服,但總讓無愧覺得尷尬。於是問:“沒有多的馬匹嗎?”
段淮山道:“如果芙蕖姑娘不介意我與您同車的話,我的馬可以給他騎。”
芙蕖剛登上馬梯,回頭,冷冷道:“介意!”
段淮山碰了一鼻子灰,自已上馬騎著先走了。無愧語塞,只好上馬車。
“駕!”
車伕手中鞭子一甩,馬車壓過水浸過的枯竹葉,駛上出竹林的路。待他們走了約十丈開去,後面的人才騎馬跟了上去。而樓上那群划拳的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皆走到樓邊來看底下一隊出行的人。
“他們到底是什麼人?”有個年輕的問。
一個年紀稍微大一點的人道:“最前面的是段家的公子段淮山,很有可能是段家下一代的接班人。”
老六緩緩從懷中摸出一個帶著紅色絲絛的虎頭玉牌,翻過來看,背面有三個字——“古寒音”。他將玉牌拎在手中,問眾人:“可曾認識這個?”
小兵驚呼:“老六!你偷人家東西?!”
老六緩緩道:“不是我偷的,是那小子趁我不注意塞我懷裡的!”
“他為什麼這樣做?”小兵問。
老六看著竹林裡漸行漸遠的馬車,道:“明明是個練武之人,卻同一個女子坐馬車!看他們互動,他只與那小娘子熟悉一些,面對其他人時,皆是一臉陌生。至於那段淮生,他似乎認識,但段淮生好像並不認識他。”
“聽起來有點兒複雜啊!所以,他們到底是認識還是不認識呢?”
老六:“應該不太認識!這個方向的話,應該是去大理。”
小兵恍然大悟:“他這是被挾持了!在求救?!可他憑什麼相信我們會救他?”
老六點點頭:“你說的對!我們雖然一直過著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但那些人可個個都不是好惹的!好不容易回家,怎會因他而耽誤了我們行程!我們也走!”
說著眾人下樓,各自上了馬匹,往反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