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轉眼已近年關。

峨月山莊仍與去年一樣，儘量辦得熱熱鬧鬧。紅對聯、紅燈籠換上新了，瓷瓶裡插上了新開的紅梅和紅山茶。殺豬宰羊打獵，做過年粑，做紅苕糖，炒米花。

孩兒們又新長了一歲，都得了新衣新鞋新帽子。

衣服是新麻紡的布做的，穿在身上還有麻香。鞋子是新麻做的面兒，舊衣做的底子。款式一樣，長短不同。帽子是粗綢做的裡子，棉花充的瓤子，兔皮毛做的面子，小孩兒戴起來，看著特別可愛。

這一年，棉花收成也不錯，凡是有家室的，都得了一床新棉被。

晚上，不用凍得嗷嗷叫了。

再次變得沉默寡言的祝恆，沒有像上次一樣自暴自棄，除了侍弄莊中花草樹木外，成日都在練劍、打獵。只是，曾經溫潤的目光，漸漸變得銳利，同時還透著一絲狠勁兒。

就像當初失去父母兄長的古寒雲一樣。

“莊主，我怎麼覺得當初祝公子父母家人被害時，他雖然沉淪，但受刺激的反應卻沒這麼大？”萱草來送纓婆婆給古寒雲做的居家鞋時，問。

古寒雲看著院中練劍的祝恆道：“因他家人被害時，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看見，只是聽說。他們在他腦中的印象，依然是鮮活的。可棗娘不同，她死在他懷裡，他眼皮子底下。”

萱草點頭：“明白了。”

正說著，山外飛來兩隻鴿子，一白一灰，落在了問天閣上。

古寒雲提著一袋子小米，慢慢走上閣去。取了鴿子上的信筒，開啟來看。

來信內容，讓他喜憂參半。

白色的鴿子是何棹放回來的，說何楫即日起程回山莊，預計臘月二十八能到。灰色的鴿子是從幾千裡外飛來的，為沈行舟所放，說是江南已處於水生火熱，滿清政權連續屠虜漢人，佈告施行“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沈家準備轉移南下，不必回信。

關於聖衣教，並沒有訊息。

此時天下，李自成在湖北通山九宮山被地主武裝殺害；大西王張獻忠佔據四川；北方清政府一路舉兵南下，攻入南京，福王朱由崧建立弘光政權覆滅；魯王朱以海監國於紹興建立政權，依據錢塘江天險與清軍相持不下；同時，唐王朱聿鍵在鄭芝龍等人的擁立下，於福建福州稱帝，即隆武帝。兩個南明政權，為爭奪正統地位，互相攻伐。而云南的黔國公府被沙定洲攻佔，沐天波把勸阻他逃走的從官周鼎殺了之後，與親信在石屏土司龍在田和寧州土司祿永命的護送之下望北而逃，途中被楊畏知所救，暫避楚雄。

古寒雲站在問天閣上沉默良久，才轉身拿起小米袋子去喂鴿子。喂完鴿子，在松針窩裡撿了六枚鴿子蛋，下樓來，交給在廊下抱著小夢掰著尾巴毛看的鶯兒：“送給廚房煮了，三枚給何叔，三枚給纓婆婆。”

鶯兒放下小夢，接了蛋，問古寒雲：“莊主，小夢怎麼會沒有父母或兄弟姐妹？”

古寒雲看著飛往山下的白孔雀在黑瓦房頂反襯下顯得異常白淨，道：“可能是在別的地方受了驚，帶著小夢途經此地時掉了下來沒找到，便飛走了。”

兩人往山下走，鶯兒去了廚房，古寒雲揹著手一路下山去了映月潭。

近來心神不寧，他待在映月潭的時間長了。

問心和無愧打獵回來，看到他坐在映月亭裡望著一線瀑布發呆，並沒有像往日一樣往石壁上爬，將獵物交給莊門守衛，剛要走，見鶯兒抱著古寒雲的披風跑出來。

問心迎過去，拿了披風，道：“潭裡冷，你不用陪他了，回去吧~”

鶯兒臉上微微一熱：“是！”

問心看到小夢在房頂上走來走去，道：“這白毛雞倒是不怕冷！”鶯兒剛想回他一句“可能是習慣了”，卻見問心抱著披風已經和無愧一起走了。

“鶯兒剛才害羞了。”

無愧說。

問心笑出聲，偏頭戲謔道：“你什麼時候開始注意鶯兒了？”

無愧翻個白眼，道：“我是說，她看著你，害羞了。”

問心不以為然，抱著披風加快了腳步，他擔心古寒雲凍著了：“你和我她什麼時候分清過？說不定，她以為看的是你呢！”

問心和無愧本是對雙胞胎，五觀神似，高矮胖瘦一樣，衣服也總穿成一樣，走路姿勢也極為相近。不只鶯兒容易把他倆搞混，只要他倆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又不說話時，山莊很多人都分不清他們哪個是哪個。碰見叫錯了，他們也從來不糾正，嗯一聲就過了。

但是開口說話時，他倆還是很容易區分的。

問心聲音輕快，聲調往上揚。

無愧聲音柔和，聲調往下沉。

能一眼就分出他倆個的，只有古寒雲和已經許久不見的孟小竹。

看著問心抱著披風跑進映月亭，給古寒雲披上，坐下拿了杯子就倒茶喝，無愧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的話，問心根本就沒有聽進去。

“今天怎麼不往上爬了？”

問心望了望峭壁，回頭看著古寒雲，笑問。

古寒雲望著瀑布，道：“你說，她有沒有可能沒有回去？”

無愧皺眉，走進亭子：“如果沒有回去，那她就已經……”

“你走！”

古寒雲突然非常不悅，瞪著無愧說。

無愧轉身就走，問心連忙拉住他，按在凳子上坐下：“哎呀，你倆說得其實都有道理。她本身就來得邪門，走得邪門，也不是沒有可能嘛！”

問心向無愧使眼色，意思是讓古寒雲做做夢也未償不可，好過他一天天了無生趣，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只想著肩上的責任和擔子。或許順著他的意思走，他便不再不分寒暑地跟那溼滑的峭壁鬥狠發兇了呢！

無愧再次感到無奈，沉著聲道：“那就願她過得好吧！”

“她過得不好，我感覺到了。”

古寒雲說。

此話一出，不但無愧想發飆，連問心也想說句“感覺到個鬼！”，但他還是笑著勸：“或許是公子太想她了，才會有此擔憂。”

無愧聽了，道：“就算真遇到事了，以她的性格和行動能力，應該也可以順利解決問題，逢凶化吉。你既相信她還在，就應該相信她有辦法讓自已怎麼渡過難關。”

可她遇到焦貴，並沒有逃過一劫。

這話，古寒雲沒有說出來。

他見無愧已經很忍了，道：“但願如此吧！”

然後又補了一句：“我真的感覺到了。”

問心和無愧，互相翻了個白眼。問心道：“那你不如回去睡覺，睡著了，說不定能夢見她！夢見她，說不定她會告訴你發生了什麼！”

無愧正想說他信口開河、胡言亂語，不料古寒雲卻站起來說：“有道理！”

語畢，人便出了亭子，往山莊去了。

問心傻掉，指著往回走的古寒雲問無愧：“他這是要回去睡覺了嗎？”

無愧白他一眼：

“不是你叫他回去睡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