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竹萬萬沒有想到,結束她好日子的並不是嫁人,而是此間常光顧國公府的另外一個人——王弄土司沙源的兒子,沙定洲。
按理說,平叛結束後他應該回到他自已的部落去,可他並沒有。而是藉口昆明城中溫暖如春,不似山裡寒冷,想多待些時日,因而繼續留在了城中。
沐天波念他此次平亂有功,又因他父親一向表現得忠貞不渝,於是待其極好。時時請來府中作客,把盞暢談。
孟小竹依稀記得,哪個武俠電視劇裡有提到過這個人物,也不知這人是好是壞,可想了好久也沒有想起來。對面撞過幾回,面上看著也算是個忠厚豪爽的樣子,便不作他想。
不料此人卻是包藏禍心,打起了國公府的主意。
臘月初一,藉口拜別率領士卒攻入黔國公府!狠狠打了個沐家措手不及!抵缷失敗後,沐天波在幾個心腹的保護下帶著官印、世襲鐵券等物跑了!
什麼老母親!什麼愛妻!什麼弟弟妹妹!一概不管,自已跑了!
說好的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呢?
幸好那天孟小竹帶著雪雁他們在茶鋪子裡頭忙晚了,沒有及時回府。不然,她也會和老母親、嫂子,以及沐天澤和沐天潤一樣魂歸九泉!
昔日威風八面的黔國公府,輝煌就此落幕。據說巡撫大人,也就是吳裴硯的爹,也被沙定洲劫持,要挾其阻止救援軍隊。
一夜之間,春城易主。
與成都府景況差不多,沙定洲代替沐天波,成了城中新的霸王。
那沙定洲雖然見過她幾回,但卻並不知曉她在順城街開了茶莊。也幸好,她本來開茶莊就是為了準備自已的退路,並沒有像沐天波說的那樣頂著沐府的招牌去做這個買賣。倒是有一樣,她聽了沐天波的話——請了掌櫃和夥計,做幕後老闆!
所以,左右街坊並不清楚這『寒雲』茶莊真正的老闆是誰。
也虧得沐青他們成天跟著她,因此二十幾個人一起保留住一條小命。
國公府是回不去了,二十幾個人只好喬裝打扮,窩在茶莊後面的院子裡生活。平時做做曬茶、選茶的事,再無往日威風,慘兮兮地過著日子。
至於婚事,自然是無疾而終了。
經歷此事後,孟小竹深切體會到了萬事須留後手的必要性。
可這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呢?一個茶莊養三十來號人,能養得起嗎?孟小竹開始為日後生存擔憂。但不管怎麼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好歹撿了一條命回來。
“郡主,這是今天鋪子裡頭售貨的賬本,你檢視一下。”
沐青拿著賬本進來,孟小竹邊看邊道:“國公府都被人搶了,便沒有什麼郡主了。你們也別叫我沐汐。大家都要改名換姓,以後我就叫孟小竹,你就叫……孟青吧!”
“是,郡主!”
孟小竹呲了一聲,沐青馬上改口:“孟……”
孟什麼,燙嘴巴。
“就叫孟姑娘吧!”孟小竹說。
反正她在峨月山莊,大家都是這麼叫的,聽習慣了。
“好,孟姑娘。”
沐青喊完,嘆了一口氣。
“時至年關,咱們做一些禮盒吧!明天你去城東找個畫師,給鋪子設計個茶葉禮盒,再按圖去找木匠鋪子定做,做工一定要精緻,再刻上咱們茶莊的名字。”
沐青:“好的,郡……孟姑娘。”
好在這鋪子以前本身就是做茶葉的,有一些穩定的客源,院中存貨也有不少,勉強能支撐到明年清明。
不然,他們真的要喝西北風了。
雪雁和惜墨兩個成天都在哭。梨花帶雨的,樣子極為可憐。
對比孟小竹,她們倆個更為悲傷。
雪雁想不明白 ,問:“郡主,你不難過嗎?”
“都說了不要叫我郡主了,你是怕我們死得不夠透嗎?”
“……”
“我也難過。可我難過的事情多著呢!就說這頭一件,便是咱們今後怎麼活下去!”
“孟……孟姑娘,我們能挺得下去嗎?”
“我們有手有腳,當然能挺得下去!就是可能稍微難點兒罷了。你倆要是再哭,我就把你們賣了。賣的銀子,說不定還能夠我們鋪子頭兩天的開支!”
“郡……孟姑娘恕罪!請孟姑娘不要把我們賣了!”
“別想過去的事了,多想想將來!”
“是!”
沐青等人對孟小竹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們誰都沒想到,原本嬌狂的沐汐郡主,一夕之間沒了身份地位,竟然並不十分驚慌,反而能處之泰然。同時,還能立馬轉變一個身份去冷靜思考應對之策。
果然在外面混了一年,練了身處變不驚的定力。
孟小竹這邊在磕磕絆絆地過日子,峨月山莊卻越來越好了。
經過又一年的辛勤耕耘和建設,峨月山莊的米糧瓜果的收成均有了很大程度上的提高。冬菜也是做足了準備。冬瓜、南瓜這些存了不少,菜苗也提前播種,冬天的蔬菜便多了。
只是古寒雲還是喜歡吃山溝裡的野芹菜尖。
鶯兒隔兩天就去採一次。
昆明城裡最冷的時候,還是很冷的。
孟小竹很慶幸自已那天戴了狼皮護膝,古寒雲給的東西除了那套衣服沒有穿出來外,其他的都帶在身上了。她常常想,當了爸爸的古寒雲,是不是會常常笑了?
抱著孩子樂呵的樣子,應該很好看吧?
她曾想過,努力讀書,走出大山,然後一定要找個自已喜歡的人,成家,生子,建立一個幸福的家庭。母親的路,她不想重蹈。
可當父親接過媒婆遞過來的那一萬塊錢時,她感到自已已經踏上了母親的老路。後來,發現陳二娃待她不錯,她心裡又燃起一線希望,覺得只要努力,假以時日,說不定也能得到幸福。可這想法才開始萌芽,她又掉入這山谷,莫名其妙來到了明末。
不是朱元璋的開國盛世,而是崇禎十七年,生靈塗炭的末世!
而且,還不只如此。還要當野人,摔斷腿不說,好了還要舊傷復發。
她這,到底是生的什麼命呢?
對了,辣椒他們種出來了嗎?
如果沒有種出來,那就實在太可惜啦!
“啾啾啾~”
她突然習慣性地吹了幾聲口哨。古寒雲教會她口哨,可一次也沒用上過。現在只有自已吹給自已聽。想著自已的舉動,她覺得有些好笑。但又忍不住在心裡感嘆:
古寒雲,你聽不到的吧?
對完賬本,做好年前的促銷計劃,放下筆墨,已是深夜。
燭火快燃盡了。
她披衣出門,冷風一陣吹。
古寒雲,你還好嗎?
雪雁聽到口哨聲,知道孟小竹的賬已經對完了。端著一盆熱水來,給她洗臉洗腳。
“姑娘,這賬為什麼一定要晚來來對?”
“晚上對賬,心靜,少出錯。”
“姑娘,為什麼會喜歡吹口哨?”
“因為我在山裡住過一段時間。”
其實哪裡是一段時間?她從小就住山裡的啊~
千里之外,峨月山莊。
伏在案前想冬季引水之策的古寒雲突然心中咚的一聲,像是一扇門開啟了,有什麼東西跑了出來。他下意識地抬頭看向牆上掛的那幅孟小竹的畫像,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
“是你嗎?”
畫上的人兒披著一身猩紅,捧著一束淡黃色的山姜花,神色嫻靜,淺笑嫣然。
但,一如既往,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