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孟小竹走進大屋時，有一剎那的恍神。

滿屋滿眼皆是喜慶的紅。

祝恆看她時，發現她眼睛在燭火映照之下似有水光在閃。他看向問心和無愧，從他們的表情看來，是也看見了。他不知道的是，無愧發現了孟小竹脖頸露出來的一點裡衣領子有異，如果沒有犯錯的話，那是古寒雲的裡衣。

“路上你就在喊餓了，趕緊過來吃飯吧！”

古寒雲喊。

孟小竹走過來坐下，心事重重地拿起碗筷。她沒注意到古寒雲還沒有抬筷子，她就已經在夾菜吃了。四個男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站在後面的鶯兒想要提醒，被古寒雲用眼神阻止。

他們在意的不是她的失禮，而是她的失魂。

古寒雲端著碗筷看了幾個人一眼，什麼也沒說，低下眸子，夾菜吃飯。祝恆和問心他們暗歎了口氣，沒有言語，各自吃起來。這世間，所有的陰差陽錯，最終都歸結於兩個字——遺憾。

她後悔嗎？

鶯兒、棗娘和桂清在後面站著，互看了一眼，仍沉默立著。

古寒雲心中又何曾不難過？

他每一刻幾乎都在跟自已做鬥爭。但是，既是她想要的，他便依了她。

事已至此，皆無回頭之路。

一頓過於安靜的晚飯，飯桌上沒有一個人說話。連一向愛打聽的問心，也沒有再問他們今天在山上做了什麼。因為他覺得，此刻，問什麼都是錯。

誰都沒想到，吃到最後，先開口的竟然是孟小竹。

“那個……”

眾人抬頭看她。

但是，她似乎也沒有組織好語言，說了兩個字後沒有了下文。幾個以為她不會說了的時候，她又開口了：

“我覺得……”

眾人都等著，她又不說了。

“？？？”

所有人一臉問號。

“是這樣的！”孟小竹突然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似地，放下了碗筷，道：“我聽說你們古代宮廷之中，都有太監，是真的嗎？”

眾人看著一臉求知慾的孟小竹，張著嘴，不知要如何回答她。

只有桂清和鶯兒第一次聽她用“古代”這個詞，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最後，還是古寒雲夾了一塊冬筍和臘肉到她碗裡，然後接了她的話題：“是真的。只是，怎麼突然想起這個話題？”

“是這樣的，”孟小竹拿起筷子，準備吃那筍子和肉。其他人看著她的動作，心想，並沒有影響飲食，看來心中並未十分計較，稍稍安了心。

“雖然我反對閹割人類這種不人道的行為，”

一言驚四座。

“但是，我也比較能理解這種做法！”

“啊？”

出聲的是鶯兒。眾人扭頭看她，她趕緊閉嘴低頭。

眾人又回頭來看孟小竹。古寒雲問：“所以呢？”

孟小竹手放到桌邊，大有說書之勢：“你們想啊，按書上說的，這後宮佳麗三千，三千啊！個個風姿卓越，如花似玉，千嬌百媚……”

她一邊說，眾人一邊悄悄拿眼瞧古寒雲。

“講重點！”古寒雲打斷她。

“我覺得有女眷的地方最好不要有男僕！如果一定要用，還是閹過的比較好！”孟小竹一口氣說完，悄悄觀察古寒雲臉色。

古寒雲還沒說什麼，桂清第一個喊冤：“孟姑娘，我……從未對您不敬吧？”

此話一出，桌上四個男人眼神相碰，大概悟出了點什麼。

孟小竹趕緊安慰桂清：“哎呀，我不是說你！也沒有說任何人！只是突然想到了，就把自已的想法說出來嘛！你不要生氣嘛！”

桂清嘟囔：“小的不敢。”

孟小竹繼續自圓其說，道：“咱們這是峨月山莊！又不是宮裡！你慌什麼，公子人這麼好，不會把你閹了的！放心放心！”

古寒雲看了桂清一眼，向孟小竹道：“知道了。吃飯吧！”

孟小竹聽了這句，才點點頭，把他夾到碗裡的菜吃了：“這冬筍炒臘肉真是一絕！”

把焦貴清理掉，以後這院兒裡不再用男僕。古寒雲應該就不會再被戴綠帽子了吧？祝恆是要走的，古寒雲對問心和無愧兩個來講，就是他們的命。就算全世界都背叛古寒雲，他們倆個也不會！所以，這後莊，應該能夠安寧了。

晚飯後回到房間，鶯兒疑惑地站在巨大的樹葉花燈前問坐在桌邊望著花燈發呆的孟小竹：“姑娘，還差這麼多才能完成，你不趕緊動手做？”

孟小竹醒過來，道：“好，馬上做！”

夜，越來越深。燭火，越燃越亮。

古寒雲躺在床上回味傍晚的畫面時，孟小竹在燭火映照之下，十分專注地做著花燈。一片又一片的形態各異的樹葉經過她的手，貼到了花燈上。一條繞著花燈盤旋而上的樹葉龍漸漸顯露出了全貌，而飛躍而下的鳳還是之前的半截模樣。

牆邊放著的另一隻花燈，還沒有開工……

鶯兒在旁負責調漿糊、掌燈。隨著夜色越深，她打哈欠的頻率也逐漸多了起來。孟小竹還和最開始一樣精神，眼神十分專注，下手小心翼翼，繼續貼著樹葉。

古寒雲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他披衣走到門前，雙手按在門扣上想要開門。站了半天，我頹然垂下。他出去，找到她，又能說什麼呢？箭已在弦上。

坐到案前，研墨，點水化硃砂。

萱紙鋪開，鎮紙壓好。毛筆醮了墨，握在手中停頓片刻，落筆生風。

一筆一畫，一勾一提。珠釵雲鬢，髻如墨染。眉如遠黛，眼若杏仁，目光含情，臉若桃芳，唇似丹朱，淺抿淺笑。腰背挺直如松，腰肢婀娜娉婷，步態輕盈如風。白狐領子的猩紅披風很適合她，襯得她氣色極好。

她喜歡山溝裡淺黃色的山姜花，那就配上一叢，捧上一束吧！

雞叫一遍，花燈收尾，畫也收尾。

“咚嗡——咚嗡——咚嗡——”

當清晨的陽光衝出雲層，從窗戶照射進屋時，早膳的鐘聲敲響了。

鶯兒睜開眼時，發現自已竟然在床上，被子蓋得好好的。

她什麼時候摸上床來睡覺了？

再看身邊，並沒有孟小竹。

扭頭一看，孟小竹趴在桌邊睡著，連如雷鳴般的鐘聲都沒有把她驚醒。再看那一對巨大的龍鳳花燈，一隻在桌上，一隻在地上，已然完完整整做好了！

鶯兒起身，將孟小竹抱到了床上，輕輕蓋了被子。

簡單梳洗後，她將東西收拾好，木匣子關好。小心將桌上的花燈搬到地上放好，便出門去找問心和無愧。

“兩位公子，鶯兒有事請二位幫忙。”

見到問心和無愧，鶯兒行禮之後道。

問心看只她一人，不見孟小竹身影，問：“孟小竹呢？”

鶯兒低聲道：“孟姑娘昨晚熬了一宿，給公子準備新婚禮物，現在正睡著呢！”

“做什麼做了一宿？”無愧問。

鶯兒道：“兩位公子請隨我來~”

問心和無愧走到他們房間門口，止了步。鶯兒剛才還說孟小竹正睡著，他們怎麼好進去？鶯兒卻推開門道：“我已經拉了屏風，二位請進！”

兩人進門，直接被眼前的龍鳳花燈罩驚呆了。

不只是因為這兩隻用樹葉龍鳳裝飾的花燈造型令人驚歎，還因為它們十分巨大！一隻花燈的高度比無愧還高出一尺有餘！

鶯兒道：“姑娘說，按她家鄉的度量是二米二，做這個高度寓意成雙成對。”

“她真是用心了！”

問心繞著花燈看，感嘆。

鶯兒道：“我需要兩位幫我把這兩個燈搬出去，掛在影壁門兩端。再幫我，把燈裝好，等到入夜即點燈。”

無愧點頭道：“沒有問題，交給我們就是了。”

鶯兒卻說：“我知二位早飯過後必然會忙到深夜，所以請二位現在就幫我們姑娘把這兩隻花燈搬去弄好！還請小心些，別把這好不容易粘上的樹葉兒弄掉弄破了。倒也不是鶯兒麻煩矯情，只因孟姑娘說過，一來影響美觀，二來掉了不吉利，所以她粘的時候還曾反覆試過漿糊的粘性，避免樹葉掉落。”

問心和無愧聽了，皆暗道孟小竹心思細膩。於是對鶯兒道：“我們會特別小心的。這樣，我們馬上去弄掛燈的支架，弄好了馬上就過來抬！”

鶯兒從櫃上拿出一對紅漆漆的楨楠木雕支撐來，遞給無愧：“這支架是我請我爹幫忙做的，直接拿去裝上就好！”

問心和無愧看那支撐竿，頭上雕著的，也是一龍一鳳，精巧之極。心道這鶯兒不愧是古寒雲親自點派來跟著孟小竹的，不但心思細密，遇事冷靜不說，行事也妥貼周到。

無愧道：“兩位姑娘的禮物，公子一定會喜歡的！我們這就去安裝！”

“先別跟公子說這是姑娘的禮物。”鶯兒叮囑道。

問心：“明白！”

問心無愧兩個做事利落，不消一盞茶的功夫，便已把花燈抬出門去，在影壁兩端安裝固定好，以避免風吹晃動。同時找來最輕薄的紅綢，掩好，無人得見其真容。

祝恆和棗娘在問天閣上看了全過程，棗娘說：“公子，你猜寒雲公子看到這兩個大花燈時，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祝恆沉默半晌，道：“不用猜，晚上瞧著就知道了。走，吃飯！”

早飯時，古寒雲沒見著孟小竹，問鶯兒：“她人呢？”

鶯兒一服：“回公子，姑娘昨夜睡得晚，這會兒還睡著。”

古寒雲點點頭，用盤子撿了孟小竹喜歡吃的肉包子，遞給鶯兒：“拿回去在火爐上用溫水隔熱放著等她醒了吃。她既不在這裡，你也不用站在這裡，吃了飯回去守著吧！”

“是！”

鶯兒捧著包子出門。

早飯還沒吃完，纓婆婆便帶著兩個婆子前來，等著為古寒雲梳洗換衣：“不急，公子們慢慢吃著，我們先準備著，時間還早。”

飯後，古寒雲在後莊子裡準備，唐姝在中堂院兒裡準備。皆已換上紅紅火火的婚服。妝點的婆子們紛紛讚歎公子儀表不凡，姑娘人比花嬌。

便是：郎才女貌，萬分登對。

喜宴為兩餐，中午是嫁女宴，晚上才是婚宴。

除了古寒雲、問心、無愧三人在後莊外，山莊所有人中午都在中堂聚餐，和過年那天差不多。只是新娘由婆子們陪著，在屋裡吃飯。

孟小竹睡到吃飯的鞭炮響起才從床上坐起來，見到窗外天光，驚問坐在桌邊繡荷包的鶯兒：“什麼時候了？！你怎麼不叫我起？”

鶯兒放下手中活計，走過來：“姑娘既然醒了，就趕緊梳妝吧！這院兒裡除了三位公子在，人都到中堂去了。”

孟小竹趕緊拋開被子穿鞋下床：“快快快！幫我弄一下。”

兩人荒忙一陣，出來前廳，孟小竹看花燈不見了，問鶯兒：“燈呢？”

鶯兒笑道：“姑娘別急，花燈已經掛好了，就在‘龍吟虎嘯’影壁兩端掛著！問心公子和無愧公子幫忙掛上去的！你看！”

鶯兒推開門，孟小竹看到了用紅綢保護的花燈，放心了。

正要往院兒裡走，無愧用托盤端著兩份豐盛的飯菜過來：“二位姑娘不用去了，我已讓廚房另外備了二位的飯菜，就在屋子裡吃吧！”

就孟小竹和鶯兒內心來講，求之不得。

鶯兒立馬接過，與孟小竹一起行了個禮，同道：“多謝無愧公子！”

無愧笑道：“那我先走了，二位吃過再去山下好好湊湊熱鬧！”

鶯兒和孟小竹再施一禮，目送無愧離去才轉而回房吃飯。飯後，很快收拾出門，去了中堂。莊主大喜之日，她們不露臉，很失禮。

只是，當孟小竹再次看到唐姝時，差點吐了出來。

鶯兒問她怎麼了，她說：“可能沒有睡好，有些兒犯惡心。”

但不管怎樣，婚禮各項儀式正在進行著。吉時到時，鞭炮齊響，古寒雲耳別紅花，一身婚服站在迎親隊伍之前，等候著身著喜服的新娘子覆著紅蓋頭被丫鬟扶著出了院門，上了八抬大轎。嗩吶聲響，尖銳高昂，喜慶歡快，隨行於隊。

“起轎！——”

“啪啪啪啪啪……”

“噢——新娘子出嫁嘍！——”

鞭炮聲，嗩吶聲，人們的歡呼聲齊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