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山谷,風聲陰鬱。
雨絲如針,細細密密。
整個山谷,都處在一種陰冷冰涼、溼溼漉漉的寒冷氛圍裡。凜冽的寒風逐漸侵襲著每一片樹葉,使得山中的樹木在這無情的季節裡凋零殆盡,生機漸消。
踏著斜風細雨,寒魄浸骨。
“鶯兒,對不起,讓你同我一起受苦。”
穿越在山林裡,腳上都是稀泥巴,腿上也有。頭髮一如既往地狼狽,孟小竹自己並不覺得有什麼,因為她是從小苦到大的,也從小就在山中混跡。
可鶯兒不同。鶯兒雖然此刻是婢女的身份,但她卻是在成都城裡長大的。
雖然是在古代,但她是真真正正的城裡人。她在成都也做過婢女,但那是為了去湊天香樓的熱鬧才去的。她家中雖不算富裕,過著升斗小民的日子。在太平的時候,也是快快樂樂地生活過十五年的。
覃木匠只她一個女兒,從小寶貝著養。
也就是說,鶯兒雖是平民,但在來到山谷前是沒怎麼受過大苦的。若不是古寒雲將她指派給了她,鶯兒也應該像唐姝一樣,穿著漂亮的衣裙,而且很清閒。只用在後莊子裡給古寒雲穿衣疊被,端茶倒水,收拾收拾書案就行。
唐姝越過得好,孟小竹就覺得越對不起鶯兒。
她曾跟鶯兒說,你不必總跟著我,也不用隨我上山去。可鶯兒不敢,因為何管家和古寒雲都親自交待過,孟小竹上哪裡,她必須跟著,不得有任何差池。
鶯兒跟著孟小竹,小心地踩著地上鬆軟又潮溼的落葉,道:“姑娘可不要再說這些話了。我覺得跟著你確實有點兒辛苦,每日也總是蓬頭垢面的,但是我覺得其實挺有趣兒的!以前我從來沒有進過山林採蘑菇,也不認得這些樹啊,果啊,花兒什麼的。現在認實了,也跟著姑娘喜歡了!”
“真的?你不會怪我?”孟小竹問。
“真的!我騙你做什麼!我跟你一樣,是個待不住的!咱們湊對兒真是絕配!”鶯兒舉著一朵大牛肝菌笑著問:“姑娘,你說晚餐你會不會吃到它?”
孟小竹笑:“有可能。鶯兒,其實我真的想自己開火。這樣,我們倆就能吃一樣的東西了。有些好東西,明明是你採的,你卻吃不到,我又不好都給你留,你知道嗎,每次我看到這樣的菜,就想端盤子!”
“呵呵呵~”鶯兒笑道:“感謝姑娘想著我,其實我也沒有吃虧。姑娘得的果子,我不是也吃著了。何管家給姑娘的布匹,我不也沾著邊兒得著了?真要單開火,咱們可就只能住茅草屋、吃蘑菇和野菜了!不行不行!”
孟小竹真笑了,鶯兒同她一樣樂觀,只往好的想。
正說著,已走到她倆的“茅草屋”。
這個“茅草屋”是她倆用樹枝和枯木搭建在兩塊大石頭之間的一個小“房子”,以作山上休息之地。房頂上用藤蔓盤繞,鋪了厚厚的松針壓緊實,一般的雨不會漏水。
架空的“樓板”用的是撿的枯木排成一排,也鋪了厚厚的松針,坐上去很鬆軟。但也僅僅有個“樓板”和房頂而已。
房子不大,剛好可以供她們倆個坐在上面打個轉身。可這小房子今天不一樣了,有了三面“牆”。“牆面”用樹棍夾著松針,藤條綁得特別結實。既防風,又防雨。
“咦!誰幫咱們加固了?!”
鶯兒跑過去,圍著小房子轉了一圈,欣喜:“這真是太好了!”
孟小竹也圍著又看又檢查:“應該是玄衣衛吧!可能他們來過。”
“他們好像不走這邊啊!”鶯兒道。
因為玄衣衛也在山中撿菌子、果子,所以她們都往遠處走,往少有人跡的地方去,儘量別在有限的地盤裡面去尋。孟小竹在古家人沒到之前,在這裡待了三個月。為尋出路,東南西背全走過,對這山谷可以說比一般人瞭解。因古寒雲有訓獸之能,猛獸白天都不敢來人跡所至的地方。以前怕蛇獸出沒的地方,現在不怕了。
“肯定是來過了。”
孟小竹將斗笠一摘,放到房子下面,爬進小屋坐著感受了一下,很舒服。
招鶯兒:“快上來,比之前舒服多了!”
鶯兒也摘了斗笠爬上去同孟小竹並排坐著,用手撐了撐:“是很舒服也!”
望向絕壁上的瀑布。原本婀娜多姿的瀑布不再揮灑飛流,只餘下細細的一條水線,似乎也在寒意中漸次乾涸。鶯兒說:
“這瀑布水小了好多!”
孟小竹揉著膝蓋說:“是啊,雖然天天下雨,但都下的毛毛細雨。水量少了。潭子裡的水也比夏天少了一半,山溝裡的小溪感覺也快乾了。沒想到山莊會缺水……”
“腿有痛了?”鶯兒問。
孟小竹看著自己的膝蓋,說:“還好,就是冷的時候有點生痛生痛的。”
鶯兒道:“最近這雨可能會下大。夜裡的風比前些日子凜冽許多。眼見就是臘月了,怕是要下雪。咱們可得少出來爬山了。別惹翻了,得不償失。”
三日之後,下了一場凍雨。臺階溼滑,孟小竹和鶯兒都出不了門,便在屋裡看書。現在,孟小竹已經習慣沒有標點,豎著印刷的繁體字了。
山莊有馮夢龍的書,路過西莊時順便向梅落先生討了兩本。沒事兒的時候,便和鶯兒一起看。鶯兒不識字,孟小竹讀給她聽。她倆看書,不從頭看起,翻到哪頁讀哪頁。
可讀著讀著,越發就感覺屋子裡冰冷。
連盆兒架兒櫃兒都透著冷氣。
孟小竹的膝蓋也開始隱隱發痛,手搓的頻率越來越頻繁。鶯兒給她搭了襖子在腿上,感覺也不太有用。端著盆跑到廚房,在吊子鍋裡舀了一盆熱水端來給孟小竹熱敷,總算好點了。
可水一涼,熱敷停了,那痛感又漸漸上來。
鶯兒著急,端著盆跑了兩三次,就算熬了一上午。
下午,雨越下越大,山谷灰濛濛一片,房頂的瓦片在朦朧之中反而黑得發亮。房中越發地冷了。兩人乾脆上床擠一塊兒,方才好了幾分。
“哇,這個有意思!我給你讀!”孟小竹手裡拿的是《古今笑》,翻的是《痴絕部》,她說:“你聽著啊,這個,蘇州痴——”
鶯兒點點頭:“快讀!”
“蘇人好遊。袁中郎詩云:"蘇人三件大奇事,六月荷花二十四,中秋無月虎丘山,重陽有雨治平寺。此正蘇州人一生大正經處。”
孟小竹讀完,嘆道:“江南真是好地方啊!可惜了,去不成。”
鶯兒問:“等以後我們有了實力,請公子帶我們去一場?”
孟小竹洩氣:“去不成。”
鶯兒:“為何去不成?”
孟小竹:“太遠了。”
“那讓公子做很大很大的車。”鶯兒說。
孟小竹笑:“那得有很大很大的路才行……”
正說著,彩舟推門進來:“喲,看書呢!孟姑娘,婆婆和大少奶奶在中堂升了火爐子,大家一塊兒烤火呢!玉英嫂子還煮了桂花蜂蜜水,還在爐邊上烤了栗子。大少奶奶叫我來請你們一起,暖和。你既然給鶯兒讀書,也給大夥讀讀吧!”
鶯兒歡喜地一下子就溜下了床:“多謝姐姐,我們這就去!”
後山之後,入冬之後,荒蕪一片。
古寒雲拎著一副弓箭,推開後門,打著一把紅色的油紙傘走了出去。他走到山坡上時,無愧在角樓上看見,喊:“公子,下著雨呢,你去何處?”
古寒雲擺了擺手:“一會兒就回來!”
翻下山樑,古寒雲走向了溫泉湖。
果然,在那裡窩著一群狼。他一躍上樹,舉起弓朝著一匹肥壯的白狼瞄準,射出!白狼應聲而倒,狼群炸了窩。輕功一展,鞭子卷向白狼屍身,用勁一拉便將那狼提了起來。
半個時辰後,他將白狼交給了洪飛:“小心剝皮,要完整的。”
兩日後,烘乾的狼皮被送到了皮匠坊。劉皮匠對狼皮做了精心處理,用了一天時間,製成了兩對護膝和兩隻暖手水袋,並交給繡坊的姑娘們繡上精美的花紋。
這天,雨雖然停了,但卻比前一日更冷。飯後,中堂又生起了火爐子。女眷們都圍著烤火,丫鬟們在火中刨栗子。仍是吃吃東西,喝點滾燙的蜂蜜水兒驅寒。
唐姝捧著護膝、暖手袋和一條貂領子進來:“婆婆萬福,大少奶奶萬福,孟姑娘萬福。”
纓婆婆:“送什麼好東西來了?你們後莊子裡有火烤嗎?”
“回婆婆,後莊子裡有火烤,梅落先生和幾位公子還有小公子都烤著呢!”唐姝上前:“這是公子給婆婆、大少奶奶、孟姑娘準備的驅寒之物。公子說,婆婆和孟姑娘的膝蓋都不好,所以給二位準備了護膝,還有暖手袋。另外,給大少奶奶備了一條貂領子。”
纓婆婆點頭:“我老太婆這腿一變天就痛,老毛病了。這護膝,有用?”
唐姝:“公子說,狼皮是最好的禦寒之物。”
鶯兒拍手:“太好了,姑娘不用受苦了!”
孟小竹看她一眼,輕輕搖了搖頭。鶯兒連忙捂嘴。纓婆婆對孟小竹道:“一個不怎麼出現的人都知道了,你還以為你掩藏得很好嗎?”
孟小竹低頭:“小竹知錯了。”
阿西婭笑:“快拿來試試,看看到底有沒有用。”
萱草撿了對給婆婆穿上,鶯兒撿了對給孟小竹穿上。皆問:“如何?”
纓婆婆點頭:“好像是挺暖和的。”
護膝一戴,膝蓋處又暖又軟,救了她的大命。孟小竹心中感激,向唐姝道:“請唐姑娘代我向公子道謝!”
阿西婭戴上貂領子也很歡喜:“也代我道一聲謝!很暖和。坐下來一起烤火,吃會兒栗子吧!萱草得了她父親的真傳,手藝不錯!”
“呵呵呵……”
唐姝笑:“既然你們都這麼滿意,那我得快點回去向公子彙報,讓他高興高興!”
纓婆婆和阿西婭皆不約而同瞧了孟小竹一眼。纓婆婆遞給唐姝幾顆剛烤出來的栗子,道:“那你就快回去吧!”
卻說唐姝前腳剛走,後腳石燕卻抱著用剩的皮毛碎子來了:“問心公子說這皮毛碎子做不得什麼東西了,要我拿來給孟姑娘閒時做小玩意兒用。”
孟小竹看向石燕的眼睛,發現他並沒有撒謊,便讓鶯兒接了。
三日後,一頂碎皮接的帽子,被鶯兒捧著來到後莊:“孟姑娘說,感謝公子送護膝和水袋。她沒有什麼好東西,便用這碎皮子做了這頂帽子,公子若不嫌棄,冷了便戴著。”
“嗯~”古寒雲頭也沒回。
唐姝上前接了:“謝謝孟姑娘,公子會戴的。”
睡前,古寒雲看到唐姝放在櫃子上的皮帽子,拿在手裡看。針腳細密,縫得挺結實。往頭上一戴,才發現這帽子做得很特別,既能捂臉,也能護耳朵。
於是,這帽子,古寒雲出門便戴著。
這一戴就戴了一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