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慕雲初就坐在了梳妝鏡前,一身柳黃紗裙,髮髻到為簡單隻隨便戴了兩根玉簪配以絹花,襯托出少女的輕快明媚。她提筆寫字羅列著什麼,又吩咐飛鸞找來兩套男裝和兩頂帷帽用匣子裝好。上車時她將手中的清單交給了車伕囑咐了數句,飛鸞也提著匣子上了車後,一路向安正侯府前去,太后派了人在暗中跟隨。
馬車不緊不慢地悠悠前行著。
行到東市不知為何車伕突然調轉馬頭向反方向駛去,沒一會眼前就變了一個模樣,與其他街道大相徑庭,滿街女子濃妝打扮爭相引客。在人流中馬車穿行而過,不知不覺中一襲月白長袍頭戴白紗帷帽的慕雲初早已飄飄然跳下了馬車,摺扇在手中玩轉,時而撐開時而併攏,或舉扇輕搖,或合攏輕擊,一副在花叢中過卻不知折哪朵為好的樣子。絲毫沒有注意身後的小廝裝扮同樣帶著帷帽的飛鸞正躊躇不前,帷帽下那圓圓地臉蛋早就漲了個通紅。
待行至春滿園時,慕雲初停下了腳步,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門楣上的大字,“依照多年的習慣,這個時間段他應當會在這裡才對。”她在心中想到。站在門口的老鴇見來者衣著華貴又帶帷帽料想是哪家計程車族子弟,連忙迎了過來幾乎貼到慕雲初的身上。一道濃郁的香粉氣息將包裹慕雲初其中,燻得她一陣頭暈目眩,身後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響起,“老鴇,雪兒姑娘今日有空嗎?”
老鴇聞聲尋去,這可算是救了慕雲初一命,她隨即壓低嗓音開口道:“可不巧了嘛,本公子剛好也是來找雪兒姑娘,本公子早就聽聞雁雙雪姑娘是春滿園的頭牌,又在煙柳巷花魁大賽中拔得頭籌如今也想一睹芳容。不知這位公子可否謙讓鄙人?”
慕雲初隔著白紗向後看去,那人頭戴黑色帷帽,一身玄袍甚是筆挺。見那人並不搭話,她就一把扯過老鴇,將一片金葉子塞到她的手中,老鴇看著手中明晃晃的金葉子傻了眼。忙不迭的引著慕雲初走進去,正欲喊雁雙雪接客。不想後面那男子倒是執著,自個跟了進來再一扯老鴇,那勁可比剛才大了許多了,扯得老鴇直踉蹌。
這下可惹惱了老鴇,她沒好氣地回頭說道:“這位公子您是常客要知道我們春滿園的規矩,價高者得。”說罷把那金葉子直往那男子跟前湊。
“老東西你可別忘了上次本公子是怎麼和你說的。我都把這個月的錢付了,你該不是要反悔吧!”那人氣極將老鴇的手緊緊扼住。頓時一陣慘叫響徹整個樓房,二樓幾個姑娘聞聲而來,為首的正是雁雙雪。
此位一出可謂驚鴻一面,滿堂四下無聲,卻聽摺扇“啪”的一聲,“青樓一隅,倩影無雙,今得佳人相見不枉本公子豪擲千兩。”慕雲初趁眾人愣神之際踱步上前,用扇子極其輕挑地抬起了雁雙雪的下顎。
話音剛落一隻手就扣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震得有些生疼,而慕雲初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時間起扇回扣擊打在那隻手上,那人吃痛收手舉掌再次襲來,慕雲初傾身躲過,二人就這樣在大堂內一來一回地打了起來。
然而慕雲初並不全力應戰而是躲躲閃閃,為此壞了不少桌椅物什,老鴇在一旁心疼的直跺腳,這大早怎麼來了兩個瘟神,這日的生意還做不做了。也不想想手中的金葉子夠她和幾位姑娘閒來度日一年半載都沒問題。
透過紗巾慕雲初感到那男子逐漸乏力,便瞅準時機引梁而上,將手中摺扇迅速展開向他的帽簷襲去,他躲閃不及帷帽當場打落露出臉來,來者無不唏噓起來,“原來是秦侍郎家的愛侄秦桓公子。”魏朝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但凡世家弟子到青樓尋花問柳都必須以帷帽遮蓋,不能明示張揚,確保世家名聲之高風亮節。
黑紗帷帽傾翻在地,只見那人劍眉星目、怒目圓瞪,手上青筋暴起,他被慕雲初成功激怒。隨後招式步步緊逼,慕雲初見狀向雁雙雪跟前躲去,至少她可以確定雁姑娘在旁他可不敢任意妄為。遂到其身側,果然秦桓放慢了進招但直逼要害,她再一閃身,順手拔下雁雙雪頭上的簪子,不帶一絲感情向秦桓右臂狠狠刺去,其力度之大竟將其手臂刺了個對穿。刺穿、脫簪、飛踢三個動作一氣呵成。
沒等眾人反應過來,慕雲初見此行目的已經達成也不戀戰拉起愣神的飛鸞奪門而出。一面跑一面報上名號:“我乃渭陽雲遊散人奕舠,今日多有得罪,秦兄後會有期。”
外面人群熙熙攘攘,馬車也採購回來繞到了附近的小巷,為了讓郡主安全且隱蔽脫身,跟隨的護衛不得不出手替慕雲初收拾殘局。只聽“哐當”一身悶響春滿園的牌匾從天而降砸倒幾位看熱鬧的路人攔住了秦桓的去路,引來了無數女子的驚呼,這混亂的場面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沒人注意到真正的鬧事者跑到哪去了。
慕雲初和飛鸞快速跳上馬車,這次可算正式踏上了去往安正侯府的路。
慕雲初一面換裝一面覆盤著自己的計策,其間雖有漏洞但有皇祖母的人善後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只願自己繞道採購之計能夠瞞過皇叔的眼睛。而飛鸞還完全沉浸在郡主會武的驚訝之中無法自拔。
換好衣服恢復好髮髻後離侯府還稍有距離,馬蹄的噠噠聲給她平添了一分煩躁,方才打鬥時的自信沉穩隨之消失換上了憂慮與不安。明面上誰都不知是誰向陳卓下手,可暗地裡都知道是帝王,難道真的是救了自己的緣故嗎?慕雲初自問道。思量片刻她也明白過來,倘若皇叔和我的目的都是同一個呢,或許那就不難解釋了。比武之事尚未張榜,他就先下手為強可真卑鄙!但願義母……
“安正侯府到。”車伕的呼喊打斷了主僕二人的遐想。
慕雲初在飛鸞的攙扶下規規矩矩地下了馬車,玉手微顫只得輕整衣衫以掩飾自己的不安,抬眼向府門看去只見一個面容略顯白悽憔悴的貴婦人強撐著站在簷下身後跟著一眾家僕。
“義母!”慕雲初一陣歡喜失了儀態飛跑過去,前世自己嫁人之後被囚在府,而義母在一次中秋夜宴後不知因何而終,自己連她最後一面都沒有見上,只能遠隔著高牆兀自憑弔。這一世她不但要主宰自己的命運同樣要保護好自己最親近的人。
來的路上她原以為經此一事義母會顧及皇帝的緣故對自己冷淡,此情此景到底是自己多慮了呢。虛弱的左薇可經不起這樣的熊抱,冰涼的雙手撫上慕雲初的臉,笑了起來親暱道:“小初可算能經得起折騰了,掉了湖著了涼還能這麼活潑。”
臉上的涼意喚醒了慕雲初的些許理智,拉著陳夫人的手就往裡走,“外面風大,義母小心著涼了。”飛鸞看著兩人說說笑笑的背影親如母女,心下直替郡主開心,至少太后試探陳家態度的第一步算是完成了。
終於絮絮叨叨地說了半晌話才回歸到了正題,慕雲初略帶躊躇地開口試探道:“兄長他怎麼樣了?”
左薇眼中明快的光隨即晦暗了下來,“那樹高七丈有餘,所幸他只爬了一半又有樹枝相掩才堪堪保下性命。那痴兒非得掛什麼祈福帶,醒來的第一句就問他掛上沒。都怪我要帶他去積香寺,若不去……”想著躺在病床上的兒子,她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大顆大顆滾落。
到飛雪院外一個人迎面走來,一襲靛藍太醫袍他趾高氣昂地說道:“世子剛剛睡下不便打擾,還請夫人和郡主請回吧。”
見周太醫目中無人的模樣又看義母憤憤地目光,慕雲初明白過來她提裙在周太醫跟前繞了一圈,才緩緩開口:“若本郡主是奉太后之命前來探望世子呢?”
周太醫聽是太后稍有猶豫但依舊立在那裡沒有絲毫讓步的意思。
慕雲初話鋒一轉:“你就只不過是個太醫院當差的,怎麼?覺得皇帝對你青眼有加,派你做了監管人的活就連太后都不放在眼裡了。來人!”
跟隨的侍衛將手中的長槍對向了周太醫,而守在屋外的侍衛也抽刀出鞘來,兩兩爭鋒相對,對峙片刻後周太醫最終選擇了妥協。他知道但凡得罪了太后又不是皇帝親信之人最後都沒有好下場,而自己不過是領命辦事,此事最多受罰而已又何必送上性命。
屋門“吱呀”一聲開啟了,一股濃郁的藥味撲鼻而來,內室裡帷帳的陰影下一個纏滿了繃帶的人虛弱地躺在那裡。
左薇總算可以見到自己的兒子了,她心疼地撫摸這兒子的臉盤,輕輕地握著他的手,那眼光柔情似水將陳卓包裹其中。自她醒來周太醫就攔在院外不論她怎麼哀求都不讓她前來,她所知也不過是丈夫告訴自己的情況,聽到兒子醒來的訊息才稍稍安下心來,如今母子相見更是溫馨無比。
慕雲初靜靜地站在室內鏤花月洞門邊,看著陳卓這般樣子自責無比,如果不是自己的緣故皇叔就不會對他下手,義母也不會這樣難過。
良久,左薇才道:“卓兒,小初來看你來了。”
陳卓一怔掙扎著就要起身,又被母親摁了回去,這一來回可扯到了傷處,疼痛襲來看著眼前的兩人只得眉宇輕皺生生忍了下去。
“母親您可以出去一會嗎?我有話要和小初說。”陳卓說道。
慕雲初遲疑著走上前去,壓下眼中的心緒。陳卓向屋外張望那眼神似乎再問是否門外有人隔牆有耳,慕雲初點了點頭,陳卓便讓她靠近自己些許低聲道:“前日湖中是不是御騎的人?”
慕雲初輕“嗯”一聲,毫無疑問當日陳卓定是注意到了湖下的陰影。
陳卓神情少有嚴肅地道:“昨日襲擊我的也是御騎,但他們並未對我下死手,弄傷我難道是一種警告?那也太大費周章了,御騎可是皇帝御下的頂尖高手……”見他自言自語起來慕雲初把手輕掩在陳卓的唇上笑道:“難道兄長只是和我說這個?與其如此傷透腦筋不如好好修養。”
“對了,我正好也有事要和兄長說。”慕雲初湊向陳卓的耳前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行為是有多麼不妥。“我要借兄長的齊山劍譜一用。”幾字輕吐少女的氣息在耳邊漾開,又外加唇間感受著她手心的灼熱,陳卓的臉不自覺地染上了一層紅暈,為了擺脫這樣的現狀也不管聽沒聽清只得用力點了點頭。
見陳卓答應後她竟輕車熟路地在室內亂翻起來,到是給了陳卓平復心緒的機會。不對她怎麼知道我有劍譜的?這個問題剛浮上腦海,頭就沒由來一陣陣痛。他沒忍住“嘶”了一聲,慕雲初慌忙放下手中的東西,“兄長你沒事吧?”
陳卓忍痛說道:“無礙,那書在書架的三排最右邊的格子。”
在慕雲初拿了書後藏入袖中後,連忙喚了周太醫前來。
看著陳卓疑惑的眼神,她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口誤,為了不再糾纏忙和左氏道別說是改日再來後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