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鳶踏著月色趕回了都中,只是那張冷若冰霜的臉上染起了一絲憂傷,當得知自己不在時都中發生的各種事情後,特別是慕雲初的身體因為自己的疏忽而出了差錯,他心中升起對自己無能的憤怒和厭惡,曾經做死士時的養成的習慣驅使著他不由自主地將匕首一遍遍划向自己的手臂,失控之中更是刺進了自己的身體裡,血將大片大片的衣物染透。
在座的屬下並未被眼前之事所驚,麻木地站在原地等待著上鳶的發落。許久之後,上鳶將瑣事整理分發後才將他們打發出去,又忍著傷痛將傷口包紮了完畢後換了一身乾淨的衣物才往宮中趕去。
慕雲初同得知訊息從宮外趕來的左薇說了一番話,又見她那微紅的眼眶像是哭了沒多久。可明眼人心中都清楚定是那尤氏為難她了,慕雲初見陳卓母子二人相敘也不再打擾,遂出了偏殿往自己的舒雲閣走去,一路上想的卻是那個一直令左薇憂心之事,回想起自己站在宮門外迎接義母進宮時,左薇遠遠瞧見帝王的身影便就拉起她繞了遠路,那微微顫抖的指尖和蒼白的面孔縈繞在慕雲初的心頭久久不能散去,以至於她推門而入看到燭光中那個筆挺而高大的身影時也為之嚇了一跳。
上鳶見她進來就直接跪在了地上說道:“上鳶辦事不力、翫忽職守,還望公主責罰。”
“你自知其罪為何還犯?”氣不打一處來的慕雲初瞧見了眼前人,將這幾日來的怒火傾瀉了出來。“近來你去了哪裡,竟然還知道回來?”她朱唇輕起嘲諷之意。
“卑職,只是去處理了點私事便就回來了。”上鳶忍著痛意伏拜得更低了
“是嗎?既是私事本宮也不便追究,只是你以後不準再如此輕易地擅離職守,但凡要出去辦什麼事都得提前和本宮說一聲。否則御騎亦在各處,本宮也會擔心你的安全的。”慕雲初放緩了態度,並沒有打算繼續追問下去。
這可出乎了上鳶的意料,他一臉不解地抬起頭來問道:“公主不打算責罰卑職嗎?”
慕雲初搖了搖頭,“你除了知情不報的罪責有待懲罰之外,其餘的一概不予追究。”
“公主知道了?”
“我怎會不知?那日我特地命了人前去查探皇叔的動向,宴會上所發生的事情你豈能不知。你不稟報於我無非是在擔心我現在如此病態是否能承受得住罷了。”慕雲初輕嘆一聲走上前去就要將長跪不起的上鳶一把扶起,哪知正巧碰到了他的傷口,他沒有出聲但因傷口裂開而流出的血卻暴露了他的行跡。
慕雲初眼中流露出訝異忙鬆了手,“你受傷了,為何不與本宮說明?”
“卑職這是在履行卑職的職責。”上鳶並沒有明說。
“是不是死士都是這個樣子,就像在曾經在牢中的那位也一樣。做錯了事或者僅僅只是稍有疏忽便就要對自己進行自罰?本宮不是那樣鐵石心腸的人,以後赤鳶上下但凡不是特別越逾之事不必再如此這般懲罰自己,聽到了嗎?你們的性命乃至健康對本宮來說都至關重要,要是因為自罰過了而壞了其他事,豈不是得不償失!記住以後不許再讓本宮看到今天的情況。”慕雲初語氣中似乎是在怒其不爭。
上鳶聽後就應承了下來,果然她在這點上還真像她的父親,赤鳶沒有追隨錯人。
“本宮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烏多在比武那日贏了,議親之事必然會提上日程,你要不想帶著赤鳶一同隨本宮到北漠去,就把接下來本宮交給你的任務辦妥了,而且不能讓御騎查出源頭。”慕雲初說完走上前去附在上鳶耳朵跟前低聲說道:“把我中毒的事且命不久矣的事情散播出去,一定要讓留在官驛內的北漠使臣知道。”言畢隨後她就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對著窗外高懸的明月輕聲說道:“這樣的話和親的事自然就作廢了,我也能自由地度過一段時間了,至於能否長久還可是個未知數呢……”風聲將她哀傷的語調清晰地帶給了上鳶的耳朵。
“公主自有上天眷顧,必能逢凶化吉的……”他不自覺地溫聲說道。
“那就借你吉言啦!”彷彿那憂傷從未存在過,慕雲初的眸中掩映著燈火的光亮充滿了光芒。“對了,記得加派人替本宮在宮裡保護好安正侯夫人。”憶起方才之事她接著補充道。
“是。”上鳶應了一聲,便借風縱身直窗外,一顆淚珠無意識的從眼角滑落,“主上,上鳶對不住你的囑託呀……或許我不那麼古板就好了……”
沒過幾日,宣政殿本是朝議的時間,所有朝臣都在座下嚴待著皇帝的到來,誰曾想還未等慕睿落座,烏多就帶著一群使臣闖了進來。朝臣見他們來勢洶洶不知所云中也生出了不少怒氣,雙方互看不順眼就開始劍拔弩張起來,只有端坐在龍椅上的慕睿心知肚了不少,可他自知理虧良久也不敢開口制止。
直到何謹的一聲怒喝方才將雙方制止暫歇了下來,再遲些不知要有多少朝臣的芴板就快掰彎了去。何謹先是對著座上的人先作了揖,後他大聲質問道:“我本以為大魏地處中原海納百川,想必其君主也應當是個通達明君,未曾想到事實與預料中截然相反,端坐其上的大魏皇帝竟然是個用心險惡之人!”此話一出又引得一團騷動,“煩請大家等何某將話說完!”何謹將聲音揚高,雙臂揮舞著試圖讓對面對自己口誅筆伐的魏朝朝臣安靜下來。但見帝王沒有出聲,太傅張庸便也就覺察到幾分蹊蹺也忙讓其他諸位停下了口中之言,終於大殿陷入了沉寂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何謹身上,等待著他的開口。
哪知上面的慕睿似有坐不住之意,正欲告病溜去,就被何謹一句“沒有擔當”壓了回座,他就只能這樣煩躁不安地等待著批判的到來。
“既然貴國公主抱恙在身為何不事先提前說明,反倒現今我等才從旁人得知,如果我王在毫不知情中將公主迎娶回北漠,那公主病發而亡當又是誰的責任?我敢問大魏的皇帝居心何在!”何謹質問聲振聾發聵,宣政殿內的魏朝朝臣聞言皆是一愣面面相覷後又看向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如果是這樣的話,大魏發兵伐北豈不是有了合理的理由?我王本心懷誠意前來,卻遭汝等這般對待,這個議和不談也罷!”他揚言甩袖中就拉著烏多往殿外走去。左克旭擅作主張的攔住了他們的去路,說道:“你等口說無憑可要拿出證據來方能讓我等信服!畢竟公主為我大魏之掌上明珠,而我等一眾朝臣並不知曉其事,此等說法只怕是空穴來風!”
“好,好得很!我等尚未言說什麼,你就將黑鍋甩在了我等之上,”何謹對著左克旭說完轉身面向了烏多說道:“吾王,依臣看就不必再和這幫無理取鬧之人分說,不如即日便啟程回北漠去,那邊的事情尚多,此處就交由烏默大將軍來解決好了。”後者雖輕,可也引得了魏中朝臣的一陣喧譁,北漠的大臣臉上反倒露出的鄙夷的目光。
見他們如此左克旭自知失言也不敢再繼續糾纏下去,忙退縮回了人群中,那顆慌亂的心彷彿就找到了依靠,不覺中也變得心安理得起來,彷彿剛才激怒北漠使臣的並非是自己。正當烏多被簇擁著正要踏出殿門,慕睿終於想要從龍椅上起身阻攔之時,太后卻出現在了殿門前,殿內的福安也不知從何而來悄然再站在了帝王的身後,而慕睿和其他人都因身陷在這場鬧劇中而沒有發現他的去來。
銀清歡拄著柺杖步履蹣跚,搖晃地身形像是在訴說著她的年歲已久,她的出現卻讓那一眾本就粗魯而急躁的北漠漢子停下了腳下的步伐。或許事態並不會變得太差,這就是其中的轉機吧,想到這裡的何謹上前恭敬地行了個禮卻沒有說話,靜默著等待著這位太后的開口。他身為一個魏朝人,心裡十分清楚眼前之人在大魏朝臣心中的份量與皇帝不相上下。
“可汗形色匆匆這是要去哪裡?”銀清歡故作不知其事而漫不經心地問道。正當烏多快要將方才之事與先前之事一吐為快之時,被何謹扯了扯衣袖制止了。可這一系列小動作並沒有逃過銀清歡的眼睛。她心裡清楚定是初兒的計策起了作用,她原意本是將中毒之事隱瞞,以便行事,未曾想初兒竟將此事滿不在乎地抖落了出來,不過此事不能怪她,她尚不知背後……
“哀家見可汗如此不悅,是否是我朝招待不周?”銀清歡緊盯著烏多的眼睛說道,頃刻間,空中傳來雀鳴,烏多像是失了神般也不顧何謹的勸告,便就將自己要退婚一事說了出來。銀清歡聞言莞爾一笑,“可汗既然想要退婚,想必是公主入不了您的眼,此事哀家自會答應。不過至於議和之事,還望可汗再考慮考慮。畢竟諸事紛擾,再者大魏百姓亦是懷有一顆交好和平之心。到那時北漠與大魏一家親,豈不是雙贏。至於我朝庸碌之人做的蠢事,哀家自然不會姑息。”眼見慕睿走近,銀清歡若有所指的說道。
慕睿當著朝臣的面也不好給母親臉色只能忍了下來,身前烏多得到答覆後也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只留下母子二人和一眾朝臣在原地。
銀清歡看了慕睿一眼,隨後又看下臺下,看向魏都甚至是遠方的山川,她輕聲說道:“陛下要做好天下的陛下呀,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而壞了天下。”隨後便也離開了宣政殿,徒留慕睿在朝臣各異的目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