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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神秘長輩

週末,楊浦軍工路上的一家卡丁車賽場內,馬達聲和尖叫聲此起彼伏。這回潘家寧沒約其他朋友,只有趙殿元一個人,兩人玩了卡丁車,又去一家VR遊戲館體驗了一把,完了去五角場合生匯樓上吃飯,這讓趙殿元想起當年和楊蔻蔻一起的日子。在日軍進佔租界之前,他們有過這樣短暫而甜蜜的生活,大世界、南京路,留下了多少難忘回憶。

吃完飯,兩人在星巴克喝咖啡,潘家寧將一張紙放在趙殿元面前,帶著獻寶一般的表情,喜滋滋地看著他:“那張紙的內容我找人翻譯出來了。”

或許是潘家寧找的人不夠專業,或許是原文太過晦澀,翻譯的水平達不到信達雅的程度,好歹把意思表達出來了。這是一段充滿神棍色彩的文字,說什麼收集十二份真心的愛能夠去往樂土聖域,但也可能因為誠意不足墜入黑洞深淵,古希伯來文字裡肯定沒有黑洞這種詞語,這是譯者自己發揮的,總之是無盡的黑暗的意思。

文字是對六芒星護身符的註釋。這枚古老的青銅質地的猶太護身符是當年趙殿元在霞飛路上的白俄舊貨鋪淘來的,彼時大批猶太難民從歐洲逃到上海,為了生存變賣隨身細軟也在情理之中,後來偶然間被改造木炭汽車的猶太師傅看到,願意出高價購買,他的話猶言在耳,在猶太人的古老傳說中,有愛的加持就會產生奇蹟。

趙殿元將護身符摘下放在桌上,告訴潘家寧這段故事,潘家寧好奇地拿起護身符摩挲著,理工科的女生無法理解一枚金屬在人類情緒加持下產生時間蟲洞的科學原理,既然是神奇的寶貝,應該熠熠生輝才對,怎麼看起來如此陳黯樸素。

護身符是用一根紅線串起來的,已經磨損得快要斷了,在徵得趙殿元同意後,潘家寧把自己脖子上的吊墜繩子解下來替換上。

“這個中國結是我自己編的,好看嗎?”潘家寧順口一問。吊墜上有個小小的絲線編的中國結確實出自她的手筆,造型簡單大方,和媽媽用粗絨線編的大型中國結相比各有千秋。

趙殿元還沒來得及回應,一個端著咖啡的中年人走到他倆身旁,彬彬有禮道:“可以坐在這裡嗎?”

星巴克裡到處都是空位置,為什麼要坐在別人旁邊呢,潘家寧正狐疑,那人已經坐下,自我介紹道:“章立,立早章,立早立,加州理工學院教授,物理研究者。”

趙殿元反應很快:“你是章澍齋的什麼人?”

突然蹦出來一個姓章的來,說和章家人沒關係才怪,章立笑道:“是的,我剛解除隔離,疫苗也是打過的,兩位放心。”

潘家寧奇道:“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

章立說:“我加群了,一直沒說話而已,昨天你不是在群裡說了嘛,要來五角場這邊玩。”

潘家寧吐了吐舌頭,她是把行程發在群裡還說求偶遇什麼的,怪不得人家找過來。忽然,她意識到章立的專業和職業,頓時來了興趣:“教授,你能科學解釋趙殿元的來歷嗎?”

章立搖搖頭:“科學還沒發展到那個地步,我無法解釋。”

趙殿元並不在意科學解釋,他只關心章家後人,先嘆息說你爺爺可惜了,又問你父親身體怎麼樣,算起來他也是馬上八十歲的人了。

“家父名字叫章思明,七十九週歲,早年受過太多苦,身體確實不太好,不然他會親自來見您。”章立也嘆了口氣,抬起頭仔細看著趙殿元,似乎對這位歷史中走來的人特別感興趣。

“和我爺爺一樣,受過太多苦。”潘家寧想起自己的爺爺,和章立的父親是同齡人,只是一個在北大荒,一個在西北。南方人的身子骨在苦寒之地打熬,光是物質條件上的艱苦也就罷了,心理上的負擔更沉重,那一代人,太苦了。

“我來,就是邀請您去我家做客。”章立提到了正題,“覺得在群裡邀請不太正式,還是當面請好一些。”

“你太客氣了。”趙殿元能從四十來歲的章立臉上找到一點點章澍齋的影子,不一定是容貌,更多是那種知書達理的文化人氣息。

“那走吧。”潘家寧端起咖啡,手機卻響了,接了個電話就嘟起了嘴:“教授早不找晚不找,現在找我。”

“錢教授找你什麼事?”

“不是錢伯伯,是我們交大的教授,我的導師。算了,我去學校,你自己去見章爺爺吧。”潘家寧趕著去坐十號線地鐵,章立帶趙殿元回家。章家就在不遠處的國定路上,和錢清源家有些類似,都是大學教職工扎堆的小區,只是這裡屬於復旦大學。

路上章立簡單介紹了自家的情況,父親的青年時代是在北大荒度過的,恢復高考後的第一批大學生,從復旦畢業後沒幾年留學去了美國繼續深造,後來一直在復旦從事教育工作,直到退休後才赴美隨兒子生活。

趙殿元聽了只是點頭,他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自然無法做出對比評價,如果是其他人就會明白,章家的狀態算是比較好的,在八十年代出國,兒子同樣留學美國,父子都是名牌大學教授,這幾乎是頂配的人生了。

章立又講了一些美國的近況,說自己已經將重心轉到國內,放棄綠卡,加州的房子也賣了,等孩子年滿十八歲也會選擇中國國籍。

“二十一世紀是屬於中國的。”章立說,“一個五千年的古老文明,世俗社會,有力的政府,高效的人民,沒有理由一直屈居第二。”

章家的面積比錢教授家大一些。章思明的年紀比韓美玲略小几歲,但衰老程度更甚,滿面老人斑,蜷縮在一張寬大的椅子裡。當客人進屋後,老人的精神明顯好了許多,伸出顫巍巍的手和趙殿元打招呼,絮絮叨叨說著什麼,因為口齒不清晰,還需要章立做翻譯。

“我爸爸說,當年在北大荒的時候,有幾次差點堅持不下去,是一個長輩的關懷讓他有了熬過去的信心,至今他還保留著和那位長輩的通訊。後來,也是在這位長輩的幫助下,他才能順利地出國交流。”章立說道,“不過很可惜,這幾天整理房間,怎麼都找不到那些信件了。”

趙殿元心裡一動:“是不是二十九號的某位長輩?”

章立搖頭:“不是,是一位很神秘的長輩,在那個年代有能力幫助他人的,又能在改革開放後繼續保持影響力的,絕非等閒之輩。等到我去美國留學的時候曾經遇到過一樁麻煩事,準確地說是吃了官司,對初到美國的留學生來說簡直是滅頂之災,也是這位長輩搞定的。”

趙殿元盤點了一下二十九號的後人們,似乎沒有誰具備這種能力。

會客透支了章思明的精力,老人精神有些不濟,章立說難得一聚,咱們拍個合影吧,用手機給趙殿元和父親拍了一張合影,然後送趙殿元出門,一直送上車才回家,將照片輸入電腦,用軟體合成了一張蒼老的趙殿元面孔拿給父親看。

“是他。”年邁的章思明唏噓起來,多少往事浮上心頭。

……

趙殿元回到長樂裡,先去潘家花園看工程進度。長寧區政府特事特辦,房產交易已經完成,現在產權屬於謝婉華女士,捐贈還在走法律流程,謝女士並不是完全無條件地捐贈這所花園,她是有附帶條件的,具體條款還沒想好。

花園裡一人高的雜草清除乾淨了,亂糟糟的樹杈也修剪過了。謝婉華坐在香樟樹下乘涼,見趙殿元來了,邀請他一起坐下飲茶。

“先讓工人收拾出一間屋來做你的辦公室,方便指揮他們幹活。”謝婉華說,“儘量恢復原先的樣子,只有最初的樣子才是最好的。”

趙殿元惡補了很多建築和裝修方面的知識,更深入研究了潘家花園的裝修工藝,這兒的上一任主人正是一九四九年移居香港的筱綠腰,那同樣是個具有懷舊情結的人,所以潘家花園的硬裝基本是依據原貌,只需要做修復性的處理即可,只是當年的紅木傢俱很難照搬原樣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買下潘家花園嗎?”謝婉華聽完趙殿元的彙報,並不順著說下去,而是提起另一個話題。

“人一輩子都在還欠自己的債。”趙殿元說,“你年輕的時候有這個夢,現在有條件了,自然要實現。”

謝婉華輕輕搖頭:“那確實是一個夢,但也僅僅是一個夢而已,更主要的原因是我在履行一個約定。那個人在我最困難的時刻,幫過我兩回,第一回是一九六五年在馬來西亞,我的橡膠園破產,他提供了資金支援;第二回是在印尼,一九九八年,如果不是他派人援救,我們全家死無葬身之地。”

趙殿元說:“救命之恩,值得湧泉相報,只是十億還是太多了,你的兒孫難道沒有怨言?”

謝婉華再次搖頭:“不不不,他不是那種人,我的家產也確實沒有這麼多,這些錢其實是他自己的,只是我負責執行而已。這十億,是十幾年前存下的,當時是他打電話讓我買的比特幣,他讓我儘量多買一些,但我還是沒聽他的,只買了一二百美元的。”

趙殿元說:“你們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了,這種友情太難得了。”

謝婉華說:“是啊,何止幾十年,簡直是一輩子的朋友。”

南風微醺,香樟樹枝葉搖曳,泛起陳年舊事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