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天亮時分，兩個女孩從各自房間裡出來，彼此看了一眼對方的熊貓眼，心有靈犀地一笑，潘家寧心道客廳裡有個自稱來自八十年前的穿越者，能睡踏實才怪。

“家裡好久沒來男人了。”朱古力打個哈欠說，“稍微有些亢奮。”

潘家寧無語，再看沙發上的男人，早已沒了蹤影，毛巾被疊得整整齊齊，似乎預示著人已經悄然離開，兩個女孩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想到故事裡不告而別的楊蔻蔻。

忽然廚房裡傳出聲音，兩人衝過去一看，只見趙殿元正在灶臺前忙乎著，天然氣灶的兩個灶眼都放著鍋，一個在煎蛋，一個在熱奶。

兩個女孩再次對視一眼，咋舌不已，這位穿越者還真是個天才，自己硬是摸索學會了使用煤氣灶。

但趙殿元並不這麼認為，他覺得這再簡單不過，他那個年代煤氣並不是稀罕物，況且他還會製造車用的煤氣發生器，會使用氣焊，玩轉煤氣灶還不小菜一碟。

“煤氣廠還在蘇州河畔吧？以前叫自來火廠，我上班的地方就在那附近。”趙殿元不無驕傲地說道，經過了最初的迷茫和失落之後，他在漸漸找回自信心和存在感。

“蘇州河畔好像沒有煤氣公司。”潘家寧說，“上海使用的也不是煤氣，而是天然氣，用管道從西部輸送過來的，我記得叫西氣東輸工程，最西端是新疆的塔里木盆地，最東端大概就是上海了。”

這就超出了趙殿元的知識範圍，幾千公里的輸氣管道，這得多大的工程量，簡直和萬里長城差不多了。

朱古力接下來的話更讓他震驚。

“好像除了西氣東輸，咱們國家還有幾條國際管道，從中亞國家，從俄羅斯，從緬甸輸送石油和天然氣過來。”

趙殿元接不上話了，他需要惡補的知識太多，不然都沒法和人聊天了。

早餐上桌，三人分著吃了，吃完之後，趙殿元收拾杯盤碗筷放到水槽里正要動手洗，潘家寧說不用你洗，有洗碗機的，給他示範了一遍，趙殿元歎為觀止。

朱古力看看時間，和潘家寧咬耳朵：“咱們倆都要出去，他怎麼辦？”

潘家寧想了想：“要不然把他留在家裡，讓他給咱們做飯，打掃衛生。”

朱古力蹺起大拇指：“COCO，不愧是你。”

潘家寧提出這個想法，趙殿元欣然同意，他開啟冰箱詢問哪些可以用來做飯。

“都可以，我們不挑的。”潘家寧被他搞得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拿起遙控器開啟電視：“你沒事可以多看看電視，瞭解一下現代社會。”

朱古力說：“看什麼電視啊，你不還有一個淘汰的小米手機嘛，給人家玩唄。”

潘家寧回臥室把舊手機拿來，連上wifi交給趙殿元，時間有限，她不能手把手地教，簡單示範了一下就拿包換鞋出門了。

“你別出門，我擔心你出去就回不來，在家等我們。”兩個女孩叮囑了幾句，下樓去了。

朱古力被上一家公司炒了魷魚，今天去面試新的工作，潘家寧正在讀研究生，但今天她請了假，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淮海中路上的上海圖書館，潘家寧在近代文獻館借到了《申報》的影印本，她是有備而來，直接奔著一九四二年八月中旬時段查詢，不然全套八開四百冊的影印本查一年也查不完。

潘家花園血案，《申報》上不可能不記載，但是根據趙殿元的說法，八月初八案發，次日或者後日就會見報，但潘家寧翻看了後面兩天的《申報》，卻並無血案新聞。她靈機一動，也許趙殿元說的是農曆日期，於是用手機萬年曆換算成公曆，時間是九月十七日，再查閱後面兩天的新聞，果然看到了相關報道。

九月十八日的報紙上只有一則簡短的訊息，稱潘家花園發生滅門血案，潘家自上到下男人盡死，現場發現十三具屍體，包括潘克競與潘克復兄弟，管家、保鏢，以及身份不明人員若干。

九月十九日的相關報道就詳細了一些，無孔不入的記者查到死者中有警察所長汪某，特工總部行動組長丁某，案發現場發射上百發槍彈，離奇的是潘家花園的兩位女主人都安然無恙，但兩人都拒絕透露任何資訊。

第三天，潘家花園滅門案又有了嶄新的爆料，據僥倖逃生的潘家僕人稱，殺人的是潘家大少爺潘驕，記者根據各種線索演繹出一幕倫理大戲來，叔侄爭風吃醋，為了風情萬種的嬸嬸衝冠一怒。

潘家寧看著這些豎版的繁體字，眼珠子都發澀，當年的報紙得虧是沒有評論區，沒有彈幕，不然不曉得多精彩，這記者不如改行去做編劇。

再往後，又有離奇進展，潘驕少爺新婚燕爾的妻子潘楊麗君似乎也攪了進來，三角戀變成了四角戀，據小道訊息稱，死者中還有兩名重慶特務……

案子撲朔迷離，扣人心絃，都搞成連載了，但正當潘家寧往下翻看的時候，連載戛然而止，再無下文，就像追更的書忽然宣佈太監一樣，令人嚴重不爽。

潘家寧氣得把報紙影印本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安靜的閱覽室內驚起一片，坐在對面的男青年看了看她，又看看她手中的四十年代舊報紙影印本，竟然走過來，坐在潘家寧身邊的空位子上。

閱覽室內是禁止出聲的。潘家寧防範地看著這個人，對方看到她眼神中的排斥情緒，笑了笑，展示著手中同樣的《申報》影印本。

休息區域內，兩個年輕人相對而坐聊起來。男青年叫吳濤，是個警察，也是歷史愛好者。

潘家寧說：“我撿到一個人，有可能是從抗戰時期的上海穿越到現代來的，既然你是警察，能不能幫我驗證他的身份？”

吳濤眨眨眼：“你喜歡看穿越小說嗎？”

潘家寧反問：“你知道相對論嗎，從科學角度來說，穿越是成立的，但不能穿越到歷史中去，只能穿越到未來，趙殿元就是從過去穿越到現代，這是符合科學原理的。”

吳濤奇道：“你是物理專業的？”

潘家寧說：“不，我是學建築的，我的偶像是鄔達克，我喜歡研究老房子，扯遠了，迴歸正題，你看看我在《申報》上查到的資料，和趙殿元的敘述完全對得上。”

吳濤還是不敢相信，他搖搖頭：“會不會是惡作劇？”

“整蠱誰呢？目的何在？”潘家寧一連串的反問，讓吳濤沉思起來，半晌才道：“他現在哪裡，我想和他談談。”

潘家寧說：“他在我家裡，不過你現在就能看到他。”說著拿出手機，調出米家APP，從攝像頭裡看到了坐在客廳沙發上的趙殿元。

趙殿元對著電視機聚精會神，螢幕上播放著二戰黑白紀錄片，太平洋上的海戰，原子彈在廣島爆炸，密蘇里號上的投降儀式，歡呼雀躍的戰勝國民眾，東京審判……

“他在哭。”細心的潘家寧發現趙殿元時不時撩起衣服擦臉，意識到那是在擦拭眼淚，這個來自一九四二年的男人看到抗戰的最終勝利，流出了遲到八十年的欣慰之淚。

“他是怎麼找到這個紀錄片的？”吳濤出於職業習慣質疑道，“他也許知道你能監控到他，故意在演戲。”

“你學過刑偵嗎？”潘家寧問。

“我是治安專業，但也修過刑偵課。”吳濤說。

“你的刑偵學大概是體育老師教的。”潘家寧絲毫不掩飾自己的蔑視，“首先，電視機也是聯網的，有自動推送功能，如果使用者選擇一個影片看了一定時長，就會推送類似的影片，他應該是偶然間看到一個二戰相關的影片，從頭看到尾，於是系統自動給他推送了；其次，我的攝像頭是藏起來的，他應該不會發現，最後，他騙我的目的是什麼？我有什麼值得他騙的？再說了，騙也有很多種辦法，為什麼選擇最高難度、最無厘頭的一種，裝成一個穿越者。”

吳濤嚴肅起來：“是啊，你說得有道理，現在我對他也很感興趣，如果有機會的話……”

他的手機震動起來，看了一眼資訊後抱歉道：“家裡突然有事，我得先走了，咱們留個聯絡方式，回頭我去找你們。”

“好吧，你掃我。”潘家寧拿出手機。

地鐵上，吳濤收到潘家寧昨天拍的照片，衣服標籤細節，還有一個嵌著子彈的銀懷錶，吳濤看了半天，將原圖發給一個警校同學，請他幫忙辨認子彈的型號。

很快回復來了：圓頭鉛芯全被甲，看形狀應該是64式手槍彈，但是隻有一個細節不對，64式手槍彈頭有個半球面的凹底，而這顆彈頭是平底，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勃朗寧765口徑彈頭，老歐洲用的多，詹姆斯邦德的配槍PPK用的就是這種子彈。

吳濤在網上查了一下，7.65毫米口徑的子彈中國沒有正式裝備和生產過，而且現在手槍口徑的國際主流是9毫米，很少有人用這種老古董了。

地鐵到站了，吳濤下車出站，掃了一輛共享單車，騎行到七百米外的養老院。

福利院的醫生對吳濤說：“老人家摔了一跤，應該無大礙，但我們肯定要通知家屬的，你去看看他吧。”

吳濤走進病房，床上的耄耋老人掏出一把黑漆漆的玩具手槍，嘴裡發出配音：“PiuPi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