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柺杖不在手邊,不然,此刻應當已經砸在了孫兒身上。
赫連聘不說話了。
病房裡只剩下老太太不太規律的喘息聲。
“你好好休息.”
赫連聘說,言閉轉身欲走。
“給我站住!”
維持側對病床的姿態,赫連聘頓在那裡。
“我不會再錯.”
他說。
過於優越的側面線條依舊讓他顯得凌厲。
但語氣中,卻沒了以往的冷硬和強勢。
老太太這才發現,相比以往,他此刻顯得有些委頓,以及陰鬱。
風浪裡來去這麼些年,她即便年紀大了,頭腦也依舊靈活。
聯絡前後,她立刻意識到了些什麼。
“你見過曼寧?”
赫連聘不否認,但也不承認。
出生在這樣奇怪的家庭中,他早已喪失了和長輩訴苦,主動尋求庇護與幫助的能力。
被誤會,也不會去特意解釋什麼。
畢竟親情感情這種事,對他來說太過陌生。
陌生到他根本意識不到,蘇曼寧從失望,到死心,究竟經歷過多少悲傷難過的夜晚。
“你對她說了什麼?”
老太太又問。
她腰背處此刻難受極了,又困又疼,動彈不得。
但還是盡力側了側身,想看著孫兒的眼睛。
失敗後,她只得命令道:“轉過來看著我說話.”
赫連聘沒有依言轉身,垂眸看了一眼時間,回答她的問題:“我讓她回我身邊.”
聞言,老太太欣慰他開竅之餘,又有些著急。
“你幹了那麼多混賬事,指望一句話就讓人家回心轉意?自己不會談戀愛,難道不會去看看別人怎麼談?”
簡直跟那個老不死的一個樣子!“女人要哄的,你想曼寧回來,就給我認認真真去追!”
老太太瞪他。
赫連聘瞳仁微動了動,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抬腳的同時道:“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當晚,被肖夢偲喊下樓一起宵夜的蘇曼寧,不經意在樓下不遠的陰影處,瞥見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
夜色深深,今晚的月色不太明亮,路燈因為老舊,光也是灰濛濛的。
一定是看錯了。
她盯著黑暗中的某一點,沒有仔細確認車牌,直接轉身離開。
她的住處,和肖夢偲的住處只隔了一條街,兩人很快見了面。
肖夢偲在睡衣外面套了件長羽絨服就出來了,頭髮在腦後鬆鬆挽起,看起來慵懶又隨性,和在遠東時知性幹練的她,很不一樣。
“怎麼了啊,沒有這麼晚出過門嗎?”
她過來挽住蘇曼寧,笑著問。
蘇曼寧搖了搖頭,壓下一直想回頭看的衝動。
——她隱約覺得,有人跟著她。
她希望不是赫連聘,但又希望是。
如果是他,雖然麻煩,但至少她不會真的有生命危險。
原本該是輕鬆愉快的一頓宵夜,吃得食不下咽。
期間肖夢偲頻頻問她有沒有事,要不要緊。
蘇曼寧卻不知道該怎麼和她講明自己的擔心。
所以,在走到住處樓下,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時,蘇曼寧生氣了。
“你究竟想做什麼?”
她眉心幾乎豎了起來,一雙眼睛在朦朧的路燈下,明亮異常。
“我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
赫連聘說。
他整個人站在陰影裡,看不到表情,單從語氣,判斷不出情緒。
而不管他是什麼情緒,蘇曼寧都只覺得無奈又委屈。
她本該度過還算完美的一天。
他卻毀了她下班後,幾乎全部的閒暇時間。
逛街和甜品泡湯了。
很少有的夜宵體驗,也做不到靜心享受。
“你想不明白,關我什麼事?”
她壓抑著不快。
赫連聘沉默片刻,還是問:“你愛我嗎?”
“……”冬日的夜總是比其他季節安靜一些。
在這樣的深夜裡,蘇曼寧在天地間,只能聽到自己胸膛裡不斷鼓譟的心跳。
怒火推著血液快速湧上臉頰,有什麼在身體深處瞬間沸騰了。
在她自己反應過來之前,手已經不受控制地揮了出去。
“啪”的一聲,赫連聘被打得偏過臉去。
蘇曼寧後腿兩步,氣得眼尾泛紅。
他問她愛不愛他。
這麼多年以後,他問她愛不愛他!“赫連聘,我真後悔當年沒有聽家裡的話,執意要和你在一起!”
她總覺得,他的心就算是塊石頭,日子長了,也總能被焐熱。
所以最初離開時,她不恨誰,只怪自己天真,只怨相處的時間不夠長久。
可她時至今日才知道。
他根本沒有心!即便是洛雪顏沒有回來,他也不會愛上她。
這麼多年,她所有的努力和付出,到頭來就是一場笑話!“曼寧,沒事吧?”
肖夢偲的聲音由遠及近,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
她遲遲不回她訊息,她不放心,趕忙找了過來。
迅速擦掉險些掉出眼眶的眼淚,蘇曼寧搖了搖頭。
肖夢偲扶住她,這才側眸去看她對面的男人。
這一看,心頭就是一突。
這不是曼寧的前夫赫總麼?她不是正巧撞上離婚夫婦私下處理糾紛吧?豪門內,應該有很多事情不能讓外人知道的吧?“要是……要是沒事,不然我就先回去了?天色也不早了,明天還得上班呢.”
她不知道該不該扯出微笑,只能面露尷尬地詢問。
蘇曼寧聞言,趕忙抓住她衣袖開口:“不要.”
她一點也不想繼續單獨面對赫連聘。
見她一副被傷害後求訴無門、要哭不哭的樣子,肖夢偲就豁出去了。
“那行,我就在這兒陪著你,別怕啊.”
她說著側過頭,想勸大名鼎鼎的赫總,別太過分。
還沒張口,就聽對方說:“無論如何,我不會放手.”
不管她現在愛不愛他,他都不會放手。
說完,他轉身一步一步離開。
坐進車裡時,他留意到,那邊樓下已經沒人了。
獨自坐了一會兒,他拿出衣兜裡不斷震動的手機,直接按了關機,然後駕車回了西郊。
這一夜,他酩酊大醉。
而同一時刻,滿心苦悶的蘇曼寧,正抱著膝蓋坐在自己臥室的沙發上,和肖夢偲說話。
她說起自己那虛妄的五年,以及今夜,被短短四個字擊潰的所有剋制。
肖夢偲聽得唏噓,主動留下,陪了她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