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玄瑾把手上的盒子放在門口的置物架上，在轉身離開之前說：“管理員送來的東西，我想敲門的時候發現門沒關好......你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伶把溼毛巾掛進烘乾機裡，轉身拿了一樣東西，不斷靠近任玄瑾，讓本就有些緊張的任玄瑾變得渾身緊繃，想要後退，但是卻在和伶對視的時候，止住了那種想要離開的想法。

他覺得自已掉入了一片綺麗的星空之中，失去重力，失去方向，滿目只剩下閃爍的星辰。

任玄瑾僵在原地，任憑伶對自已動作，伶手上拿著一瓶藥水和一支棉籤，盯著他的下巴給他上藥，他緩慢反應過來，他的下巴上面還有穆夜的拳頭留下的痕跡，可這是他自已都忘記了的事情。

“這麼帥氣的臉上要是青紫個好幾天，其他人看見了會很好奇吧？別人可不像我一樣眼睛不好使，一看你就是不記得這件事了......”伶將藥水輕輕塗在那塊青紫的肌膚上，然後微微吹了吹。

任玄瑾的視線只敢在伶的睫羽上停留，鼻尖又聞到了那股芳香，可能是這裡的植物的味道，也可能是伶身上的沐浴露味道，他好像被這樣的香氣包圍，無處可逃，可是面前的人脆弱得很，他沒有理由感到無措。

伶抬起眼來，直直和任玄瑾那祖母綠的雙眸對視，由於湊得足夠近，他可以清晰看到任玄瑾左眼尾的淚痣，還有眼下淺淺的淚溝，這些並不是瑕疵，反而給任玄瑾增添了難言的氣質，不再是隻有冰冷，他笑了一下，哄孩子一般說：“雖然不知道穆夜做了什麼讓你生氣，但是你會看在我的面子上包容他的？對嗎？”

“請求別人的時候，需要自已拿出交換的條件。”任玄瑾的神志從馥郁之中脫離，眼底暗藏玩味和伶對視，握住了伶即將收回的手，他暗暗驚覺其手腕的纖細程度。

伶有些詫異地眨眨眼，沒想到任玄瑾拒絕了這樣的誘哄，隨即他輕笑一下，定定看了任玄瑾一眼，說：“好啊，如果你做到了，我就告訴你一個我的秘密吧，不過等你知道以後......”

“一言為定。”沒等伶說完，任玄瑾就放開了他，轉身離開了伶的房間。

伶臉上的笑意逐漸淡去，他覺得任玄瑾是個不錯的人選，與此同時，他又不希望拉別人下水，他幾乎時時刻刻都被監視著，無法接觸到聯邦的重要貴族，眼下有一個聯邦的軍校優秀交換生，時間一到就會回到聯邦，如果任玄瑾能把一些訊息帶給聯邦呢？

算了，比起在這裡自已糾結，不如到了合適的時候交給任玄瑾自已選擇。

伶開啟光腦看訊息，看了一眼蘭漠發來訊息的時間，再回頭看了一眼門口的置物架，回覆了蘭漠之後，又看到了穆夜的訊息，看時間應該是穆夜上選課之前發的。

盒子裡的儀器很精巧，只有複雜的設計才可以儲存他的血液，往常都是那些研究員為他取血，現在輪到他自已來，但他當時只看了一次就記住並學會了，所以現在即使放空了腦袋也可以完成一切操作。

儀器裡面的血液看著很平常，可他已經不再是人類，只是看起來像是人類，這個念頭讓他想起很多畫面，他以為自已再也走不出那個純白的空間。

實驗成功之後，那些身穿白衣的研究員陷入了狂熱當中，開始不斷從他身上索取血液，用普通人類的血液輸給他，再從他身上取走被“天使”同化的血液，以此改造成藥劑。那些人在無數的失敗後，遇到了唯一成功的他，意識到普通人類的身體無法完全接受“天使”，只有和“天使”融為一體的他，才可以作為稀釋的容器，從而提高其他異體的轉變率。

他也感覺自已在失去人類的特性，對外界開始沒有了反應，除了疼痛，那些人發現之後，企圖用疼痛喚起他的情緒波動，但是有一個金髮男人出現阻止了一切——蘭漠·多賓。

一個有著和女皇同樣姓氏的科學怪人，在為女皇效勞的同時，不掩飾對女皇的厭惡。

“你好，正式認識一下，我叫蘭漠·多賓，你可以叫我蘭漠，我記得你的名字，我可以叫你伶嗎？”

“抱歉，我回來晚了一些，我是異體計劃的提出人，也是實驗主導人，我不知道他們會這麼做，都是女皇......抱歉，沒有想要得到你的理解和原諒的意思，我只是......對不起。”

“伶，我會保護你的，女皇也不能再傷害你。”

伴隨著溫柔的低語，他慢慢恢復了一點意識，他抬起眼眸看面前的男人，這個人比奧歌契星的模擬日光還要耀眼、明亮，不過金色的眼眸被鏡片遮擋了，他下意識伸手去碰了碰，就瞧見了男人愕然的神情。

“......你還是第一個敢碰我眼鏡的人，好吧，如果你喜歡就拿去吧。”男人溫柔低笑著，甚至是縱容一般把自已的頭朝他伸近了。

他終於看清了黃金色眼瞳裡蘊藏的情意——眷戀又懷念，還有一種用時光才能承載的沉重愧疚。

不是在看他，也不是給他的，卻能讓他幡然醒悟，他不能這樣下去。

光腦響了一聲，伶回過神來看了一眼，把儀器放回盒子裡之後就去客廳開門了，穆夜站在門外有些赧然，門一開啟的時候，他就試圖讓自已笑得好看些。

“我來拿衣服，之前忘記了這件事，應該沒有打擾你休息吧？身體好點沒？”穆夜不敢一直和伶對視，只能有一下沒一下看伶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臉上會出現淺淺的梨渦。

伶把裝著衣服的紙袋遞給了穆夜，搖頭說：“沒什麼，我剛洗完澡不久，身體沒問題了，謝謝你的關心啊。”

“好，那就好，那我先......”穆夜的話說了一半，肚子就鬧饑荒了，這明顯的響聲讓他頓時紅了臉。

伶看到模樣窘迫的穆夜，笑出了聲來，卻不會讓穆夜感覺到是譏諷的嘲笑，就好像只是朋友之間的打鬧嬉笑，伶轉身拿了件外套穿上，說：“走吧，我也沒吃晚飯。”

兩人並肩而行，穆夜時不時用眼角餘光看伶的側臉，他還是覺得不大真實，自已這個依蕾託星上的平民，居然能有一天和奧歌契星的貴族同行，還成為了朋友，如果只是一場夢，他希望永遠不要醒來。

到了食街坐下吃飯的時候，穆夜就沒有之前那種拘謹了，會找一些話題和伶聊，要是沒入學之前的自已看見了，肯定會覺得是另一個人奪舍了自已。

“穆夜，你來到這裡有什麼想要做的事情嗎？”伶把嘴裡的食物嚥下去才開口說話，但是並不看向穆夜，而是看向遠方。

這個問題對穆夜而言有些困難，但他不是沒想過，便如實說了出來，他苦笑著說：“學院裡優秀的人都被強行帶來這裡了，不過帝國承諾過，如果在這裡表現良好，我們就會獲得優質資源......”

“到時候我就回去，買一臺治療艙，這樣弟弟和妹妹就可以恢復健康了，也可以改善一下家裡的環境。”穆夜說到這裡的時候，臉上的苦笑變了，滿是天真的傻笑。

伶捏緊了手上的叉子，幾乎難以冷靜下來，將目光轉移到穆夜的臉上，說：“如果我告訴你，帝國都是騙你們的呢？”

“啊？什......什麼？”穆夜呆愣住，腦子無法消化伶的話語。

伶正要開口說些什麼，旁邊一陣鬨鬧逼近，這裡突然多了不少人進來，他只好停止在這裡談話的念頭，望向聲音來源的方向，一抹赤紅色闖入自已的眼中，像是燃燒的火焰一樣耀眼奪目。

“願賭服輸，怎麼？你一個大貴族還想食言不成？不太合適吧。”塞拉芬娜撩了撩自已的紅色長髮，身量比她面前的貴族還要高一些，天藍色的眼眸裡全是嘲諷，明豔的五官十分引人注目。

貴族死死盯著塞拉芬娜和她身後的幾個人，因為憤怒而扭曲的面容不再優雅，他咬牙切齒地說：“一群低劣的平民，不過是在競技場裡贏了我一次。”

“比賽記錄你不要了？”塞拉芬娜揮了揮自已手上的光腦，裡面完整記錄了貴族在競技場裡失敗的畫面。塞拉芬娜身後的人也隨之起鬨，但是也沒有很大聲，只是平靜地說了幾句話，精準讓對面的貴族爆炸了。

“早說你肯定贏不了大姐頭的，非要逞強，唉，何必呢？”

“已經不早了，還是趕緊請我們吃飯，然後給我們洗盤子吧，大貴族。”

“其實你要是不甘心，可以之後再多比一次，然後......再請我們吃飯，哦，我們沒有別的意思，畢竟我們是依蕾託星的平民，比較貧困，希望你能理解一下。”

貴族氣得頭髮都要炸開，忍著氣給這幾個人付了錢就去後臺等著洗盤子了，倒是還要臉的。塞拉芬娜坐下之後心情頗為美妙，一邊和同伴聊天，一邊吃飯，眼角瞥到一抹乾淨的白色，她看過去的時候只看見了被打理得柔順的白髮，然後那個身影就消失了。

穆夜和伶道別之後回到自已宿舍，暫時忘記了自已紙袋子裡的衣服，躺在床上要睡覺了才想起來這件事情，他起來去伸手拿袋子裡的衣服，卻碰到了其他的東西，他拿出來一看，是一小瓶很貴的療傷藥水，還有一包棉籤，裡面還有一張小紙條。

“如果下次想要對我說謊，還是不要和我對視啦。”

穆夜看著紙條上的字跡，怔怔坐在床邊許久不動，原來伶知道他和任玄瑾打架的事情，只是不會當面揭穿他。他翻了一下旁邊的櫃子，找到離開依蕾託星之前妹妹給自已的貼紙，是一個粉色的卡通愛心貼紙，小小的，他用這個愛心貼紙把紙條貼在了床頭櫃的相框上。

相片裡有一個少年兩個小孩蹲在一起，手裡拿著煙花，臉上的笑容如火一般溫暖。

所有的不真切都在此刻悄然落地，他沒有做夢，只是從前不肯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