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歌契星上的模擬日光逐漸暗下去，建築裡外的照明系統自動開啟，伶和任玄瑾道別後，在浴室洗完澡就準備休息了，明天就會開始上課，希望不要遇上太嚴厲的老師，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不能進行體能訓練，完全失明的左眼球后方還會時不時隱隱作痛。

伶剛坐在床邊，光腦就亮了起來，他輕點同意通話，金閃閃的蘭漠就出現在了他眼前，實驗室裡的燈光太亮了，照在蘭漠的金髮上只會顯得他更有存在感了，看背景就知道蘭漠還在工作。

“怎麼了？蘭漠教授一如既往不用休息，但是我可不能晚睡，明天要開始上課了。”伶把光腦放在床頭，自已則是背靠床柱，屈膝抱腿。

蘭漠露出一個充滿歉意的笑，把資料調了出來，說：“抱歉，伶，不會佔用你的休息時間很久，你只要認一認這些依蕾託星來的新生面孔就好了，實驗室這邊已經讓他們在不知情的時候喝下藥劑了，預測會在學院休假期開始完成轉變，這期間你不用做任何事情，享受你的學院生活就好，休假期才會需要你回來配合實驗。”

“他們會經歷和我一樣的事情嗎？”伶嘴角上的笑意淡了一點，雙手慢慢抓緊褲子上的柔軟布料。

蘭漠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心尖一顫，幾乎要露出一個不忍的眼神和伶對視上，但他知道伶不喜歡，所以他下意識移開了視線，看向伶的手腕和十指，上面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手指瘦削，骨節分明，手腕和其他男性相比要小一圈，看起來羸弱不堪，可就是這樣單薄的伶，成為了實驗裡唯一成功的那一例。

“不會，異體主控只有你一個，也僅需要一個，其他的異體不用經過完全的改造就可以使用，”蘭漠取下了自已的眼鏡，讓伶更好看清他，“伶......還會疼嗎？要不還是徹底恢復了再來學院吧？”

伶搖搖頭，臉上只有眼尾還殘留了笑意，他說：“蘭漠，如果女皇知道你對我的態度是這樣，當初恐怕會自已拿走銷燬晶片的裝置。”

提到女皇的事情，蘭漠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難看了，最終只是懨懨地說：“別提她了，總之我不會把你交給她的，她就守著她那個可笑的皇位到死吧。”

伶轉移了話題，兩人隨意聊幾句就道別了，他沒有立即睡覺，而是細細記住每一個被作為實驗體的依蕾託星新生，這些人都不會比他大到哪裡去，面容很青澀，身上穿著第一學院的院服，有幾個臉上是藏不住的喜悅，以為自已的命運被改變了。

他們的院服只有釦子的顏色和其他學生不一樣，其他一眼看過去和別人沒什麼兩樣，或許這些依蕾託星的學生不明白，但是伶很清楚，這就是帝國噁心的手段，表面上一視同仁，實際上還是瞧不起落後星球上的住民，在細節上讓依蕾託星新生以外的人知曉身份的差別。

若是知道了真相，這些人會恨他吧？

這個念頭一蹦出來，伶的視線更模糊了，他定定看著光屏上的不同面容，感到吃力又無力，但是沒關係，他會改變一切的。

可能是受這件事的影響，伶一晚上都沒睡好，夢裡全是鮮紅又恍惚的記憶，身體和靈魂分開的感覺，痛到一定程度之後也是能習慣的，並會在不痛的時刻感到疑惑和茫然。

作為莫迪家族中無用的存在，他和其他平民實驗體一樣，被關在一個狹窄的玻璃罐裡面，沒有食物，只有一直插在手背上的針管會提供微弱的營養，聽不見外面的聲音，他只能看著罐子裡的人一個一個被帶走，不會再回來。

大抵是因為他患有罕見的紫水晶基因病，看起來沒有成功的可能，所以研究員最後才將他帶進實驗室。他被帶進實驗室裡的時候，實驗臺上還躺著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有人還在進行清理，雖然他看東西不如常人，但是還是知道上面剛剛還躺著一個鮮活的生命。

他也會那些人的下場一樣吧？

他沒有任何反抗的舉動，在研究員看來美麗又柔弱，所以他看到了那些研究員眼底的不解和細微的同情，但是隨著實驗的進行，人不再是人。

“他已經失血過多了，即使是治療艙也作用不大，依舊沒有可以接納晶片的地方......真可惜，他的身體和血液明明已經接受了‘天使’，但如果身上真的找不到合適的地方，那就開顱吧。”

“人腦晶片技術已經完全成熟，這個方案現在就執行吧，不過不能對女皇透露太多。”

“等等，無須開顱，他的失血程度已經不能再拖延，也不能開顱，我要的不是機器人，如果他不能保留人類情感，也將會是失敗品。”

緘默散落在實驗室裡，然後他聽到了一串又一串的數字，還有斷斷續續的說話聲，他緩慢意識到，如果他能從這個實驗裡活下來，將不再是人類。

“從左眼球開始吧，他即使完全失明也不會對我們的計劃有礙。”

他以為自已的意識仍然清晰，在一半的世界陷入虛無之後，他聽到了一聲尖銳的嘶吼，短暫如炸裂的煙花，疼痛如潮水，將他無情淹沒。

哦，原來是他自已的聲音。

“成功了！這裡接受了晶片！‘天使’在治癒他的身體了！兩者已經開始結合！晶片可以使用了！”

靈魂脫離自已的身體，看到自已此時此刻的模樣，有些身體部分離開了他，掉落在地上，大大小小的刀口在癒合，重新長出了肢體，唯獨左眼那裡空著，像一個黑洞，無用的左眼球被丟在醫用垃圾中。

徹底脫離人類的範圍，看起來像是一個純白色的怪物，精美且冰冷。

“不要使用智慧電子眼，應該在不具備視物能力的義眼裡安裝微型遮蔽器，保證晶片的安全即可，保證能跟隨眼周肌肉轉動，看起來無異常就好。”

“這是科技和血肉的完美結合，他會為我們開創新的世界。”

在那之後，他做了個純白色的夢，夢裡有柔軟的白色羽毛包圍了他，像是被天使的羽翼保護了起來。

·

按理來說，交換生會單獨分成一個新的班級，但是因為依蕾託星的新生到來，虛偽的帝國為此就將分班打亂，只要成績沒有過大的差別，就會分到一個班級上面。

戰鬥機甲駕駛系只有七個班級，一個班級大約三十人，任玄瑾以為他不會那麼容易和伶分到一個班級上面，結果伶跟在他的後面，一起走進了教室，在他旁邊坐下來了。

每個人都有專屬的座位，透過面部識別和光腦的許可權碼才可以算是沒缺課，所以不可能有人不來或者坐錯位置。

任玄瑾把自已的光腦接入教室的教學系統，開始瀏覽這學期的學習內容，看完下來，他得出一個結論，這種強度下的教學和成績考核要求，在聯邦的地下機甲賽根本過不了第二輪的晉級賽。

伶因為做夢的緣故，起床的時候總感覺還沒睡夠，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所以並不知道自已在任玄瑾後面跟了一路，一直低頭看光腦上的導航，坐下以後就趴著補覺了。

老師進來開始上課的時候，任玄瑾看了一眼伶，伶看著沒什麼精神，而且不看老師身後的光屏，只看自已面前的同步光屏聽講，估計是因為眼睛才這樣。

老師就沒有那麼善解人意了，伶本身就白得晃眼，一眼看過去一直低著頭，神色懨懨，就像是不肯認真聽課的學生，他看了一眼座位名單，把伶喊了起來，問了一個下半學期才會涉及的知識，而且還不是熱門知識點。

“什麼情況下機甲才會不保護能源儲藏器？”老師插著手，想著這個學生只要說不知道，他就會以此作為理由讓學生好好聽課，然後再讓學生坐下。

“實戰中的戰鬥機甲不會輕易放棄保護能源儲藏器，除非是在精神駕駛模式下的強制命令，這種情況的出現一般是......要和敵人同歸於盡了。”伶簡單回答了問題，然後在一眾訝然的目光中坐下了，又低著頭。

任玄瑾看到臺上的老師面色不虞，幾乎要發笑，他沒想到第一節課就能看到這樣的場景，神人舍友原來不是軟柿子，也不是廢物。

一直到中午下了課以後，任玄瑾才發覺，原來伶是沒看清自已，所以不管來上課的路上還是上課的時候，伶根本不知道他在旁邊。任玄瑾只好跟在伶的身後，打算和伶一塊吃個飯，看看這個神人舍友到底什麼來頭。

伶走在人群裡也是很顯眼的，但也會有急著去上選課的人沒注意到，他拿出光腦，正想看看蘭漠給他發了什麼訊息，身側就有一個人撞到了他的肩膀，他是沒事情，但是撞他的人東西掉在了地上。

是一個早已被淘汰的型號的光腦，看著有點舊，不過很乾淨。

伶先把這個光腦撿了起來，遞了過去，笑著說：“拿好哦，選課不會那麼快開始上的，教務系統的排課沒有那麼緊。”

棕發黑眼的青年霎時愣住了，他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在他們的星球上沒有白頭髮的人，也沒有這樣眸色的人，普遍都是棕黑的髮色和瞳色，在主星球住民的眼裡，他們都是平庸且無能的，他沒想到這裡會有同學願意對他笑，還是剛剛那個讓老師踢到鐵板的學生。

“怎麼了嗎？”伶湊近了一些，看到了青年院服上的扣子顏色。

姝麗無瑕的面容貼近，青年無措地想往後退，但一想到帝國很注重禮節，只好接過自已的光腦，說：“謝謝......謝謝你，再見。”

在看著青年離開之後，伶開啟了光腦，開啟隱私防窺模式，根據剛剛看到的特徵，再看了一眼那個青年的資料。

他的計劃也要開始了呢，不能坐以待斃，研究院在挑選有用的異體，他何嘗不是在挑選有潛力的反抗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