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朵巨大無比、形狀不雅的火紅蘑菇雲,從默頓之門的城頭冉冉升起,頃刻間映紅了遼闊天地無主沉浮,也映紅了每一個帝國士兵驚恐的面頰。
“大……大力神……”帝國中央軍上士當然認得這種曾在燃晶峽谷大發神威的帝國大殺器,臉色蒼白地喃喃自語。
芬恩同樣出神地望著已成一片毀滅世界的默頓之門城頭,同樣震撼不已。
這些大頭兵誰也沒想到,軍部口中的“火力壓制”,指的竟然是用兩顆“大力神”導彈對默頓之門城頭的守軍進行無差別覆蓋!
即便荊棘城城頭有著聯邦薩滿祭司們佈置的固定防禦結界,但在“大力神”那草木搖殺氣、星辰無光彩的磅礴偉力面前,城頭的獸人守軍想必仍會損失慘重!
有道是爛船也有三磅釘,人類帝國的國家機器再腐朽、再遲滯、再鏽爛,也絕不是一點本錢都沒有的破落戶、泥腿子!熔火之谷出產的“大力神”,正是帝國軍部高層篤定本國能夠最終攻克荊棘城、讓這座世界渴望之城拱手而降、改旗易幟的最大本錢!
只不過,按照帝國軍部的原定計劃,東方前線那有限的幾枚“大力神”,應該是用在最後總攻階段一錘定音的殺手鐧;也就是在夏侯大官人的強烈建議下,幾位軍方高層交頭接耳地商量了一下午,這才忍痛割肉,終於決定立刻將大力神投入使用。
不過,芬恩望著赤紅一片的默頓之門城牆,忍不住又有點兒疑惑:
要為“大力神”精確制導的話,需要將一枚帶有特定魔法韻律的導航水晶安放在目標地點——也就是默頓之門城頭。
可一天以來,別說向荊棘城城頭髮射導航水晶了,就連帝國軍的一根弩箭,都沒能穿越聯邦獸人的密集火力網射上城頭,帝國按說是從無機會在目標地點放置導航水晶的。
芬恩百思不得其解:我們到底是什麼時候把導航水晶搞到荊棘城城頭上的?
這個新任上尉的困惑,註定無法得到解答。
因為,他手中的“貝爾水晶傳聲筒”中,傳來了昆汀總參謀長向全軍下達的總攻命令:
“……火力壓制已到位!射擊陣地各部,繼續保持火力覆蓋!衝鋒部隊,發動進攻!帝國興廢在此一戰,人類萬歲、帝國萬歲、皇帝陛下萬歲!”
如飛蝗、如流螢、如群蜂一般的弩炮、投石、燃燒彈,伴著一聲聲巨響從芬恩背後的射擊陣地射出,然後在荊棘城雪白的高牆上砸出了一團團火焰和強光,將這座古老巨城映照得宛如白晝。
芬恩只覺渾身血脈賁張。他從掩體後站起身來,用盡一生的力量怒聲吼道:
“兄弟們!衝鋒!”
兩個帝國士兵匆忙舉起巨盾,頂在了小隊正前方。軍部分配給這支衝鋒小隊的隨軍魔法師緊隨其後,不停地用強化魔法加固著盾牌。芬恩和剩下計程車兵們就躲在這兩面巨盾的陰影中,咬牙跟隨著盾兵的腳步,發足向默頓之門的右翼塔樓衝去。
由於荊棘城城頭獸人的火力覆蓋範圍實在太大,芬恩小隊之前所在的臨時掩體,距離荊棘城牆角還有足足兩千米的距離。兩千米,這是一個在全大陸戰史上都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攻城衝鋒距離,很難有任何人能夠頂著來自天空的地方投射火力,活著走完這兩千米的漫漫長路。
芬恩狂奔著跟在盾兵身後,只覺血液劇烈地衝擊著耳膜,就連身邊其他士兵的甲冑摩擦聲都變得模糊不清。他不經意間抬起頭來,正好看到一隊掛載著航彈的獅鷲空騎兵,正朝著荊棘城城頭呼嘯而去——
——他突然比以前更加清楚地意識到,這就是總攻的時刻了。
不僅是荊棘城,甚至整個海文大陸的鼎之輕重,都將取決於帝國能否在這個命運之夜攻克荊棘城——
——取決於像他們一樣的這三十六支衝鋒小隊,能否在這條兩千米的毀滅舞廊上,同獰笑著的死神跳完一曲致命探戈。
“再快點兒!衝鋒!”芬恩嘶吼著下令道。
像是賽跑比賽那樣為後半程留力是毫無意義的:因為沒有人能確保自己可以活到後半程。他們的任務只是在有限的時間內衝得越遠越好:即使最終衝入哨衛塔樓的不是他們,那他們也要為其他三十一支小隊的同僚多吸引一點城頭的防禦火力。
兩名盾兵聽到芬恩的命令,悶哼一聲,發足狂奔,但他們身後負責加固盾牌的帝國魔法師卻撐不住了——這位在學城養尊處優的年輕魔法師顯然從來沒進行過任何體能訓練,只是勉強跟了兩步,就被地上的一具帝國軍屍體絆倒在地,狠狠摔了個狗啃泥。
“大師!”芬恩大驚失色,正要去扶——
——一根碩大的弩箭毫無徵兆地從天而降,將這位倒黴的魔法師攔腰斷成了兩截。
噴湧而出的鮮血和內臟碎塊,把目瞪口呆的芬恩染成了一個血人。
芬恩被這突如其來的死亡嚇得站在原地呆了兩秒——
——然後,兩名盾兵頂起的盾牌上,強化魔法的黃色光澤迅速消退。
一顆“血肉之災”戰車射出的爆彈,不偏不倚地朝著這支小隊射了過來。
“上尉!小心!”中央軍上士見機何其迅速,猛然將芬恩撲倒在地——
天崩地陷,山搖海嘯。
在巨大的衝擊波作用下,芬恩倒著飛出去了足足三四米遠,這才整個人狠狠砸在地上。在視線模糊前的最後一個剎那,他眼睜睜看到,那兩面失去了魔法加護的巨盾,已經被那顆炮彈炸成了無數碎片,恰似振翅而飛的一群蝴蝶。
“該死!該死!”芬恩在痛苦中吼了一聲,伸手想要推開倒在自己身上的中央軍上士,觸手所及,卻感覺重量輕得可怕——
這個從爆炸中救了芬恩一命的中央軍上士,整個身子就只剩下半截了:和那位被弩箭攔腰斬斷的魔法師一樣,中央軍上士的下半身早已在爆炸中不翼而飛,只剩下一灘觸目驚心的黑紅血液。
芬恩嘶吼著把中央軍上士的半截身子推開,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得益於這位犧牲的中央軍上士為他吸收了絕大多數的爆炸衝擊力,芬恩雖然腿部劇痛,但似乎還沒到骨折的程度。
他微微躬著身子站在戰場中央,有些茫然地審視著周圍的滿目瘡痍。在短短的幾分鐘內,整個默頓之門前方的平原地帶,已然變成了一幅徹徹底底的末日繪卷:隨處可見爆炸、火焰、宛若被神明之拳砸出的巨大彈坑,以及縱橫散落的屍體與兵器。
不知為何,如今已經成為帝國軍上尉的芬恩,再一次想起了黑溪林,再一次想起了曾經同樣救過自己一命的瑞恩·格林斯潘——
——以及曾經呼嘯著出現在土木堡上空的那頭鋼鐵巨龍。
“士兵。”一聲低沉的呼叫突然從芬恩身後傳來。
這聲音中浸潤著上位者特有的威嚴,芬恩甚至都來不及思索,為什麼在這充斥著死亡與毀滅的戰場中央會有人對自己開口說話,便急忙轉身立正敬禮。
一位身穿黑袍、披著紅披風,背後負者一柄巨劍的男人正定定地站在兩米外,用兜帽陰影覆蓋下的冷厲目光審視著芬恩。
芬恩瞬間意識到,這是一位來自宗教裁判所的裁判官大人。
“你是衝鋒小隊的人?”宗教裁判官的目光掃過芬恩肩頭的上尉肩章,“你手下計程車兵呢?”
“死了……”芬恩只覺喉嚨隱隱作痛,“都死了……”
“算了。一個人也好。”宗教裁判官轉過頭,看了看剛才那顆炮彈的爆炸地點——肉眼可見無數計程車兵屍體,“跟我來。”
“跟……跟您來?”芬恩有些摸不著頭腦,結結巴巴地問道,“去……去哪?”
“去哪?”宗教裁判官冷笑一聲,伸指遙遙點向那無比遙遠的純白高牆,“去荊棘城。去默頓之門。”
說完了這句話,宗教裁判官便不再理會芬恩,自顧自朝著東方穩步走去。
芬恩咬了咬牙,連忙朝著那飄揚在戰火中的赤紅披風追了上去。
……
說來也怪,自從開始和這位神秘的宗教裁判官同行,類似之前遭遇炮彈轟炸的險情,就再也沒有發生過。
這位莫名其妙出現在戰場上的宗教裁判官,似乎對於危險有種特別的預知能力,他帶著芬恩七拐八拐走出的路線,剛好繞過了所有的轟炸地點和弩炮攢射,兩人竟然就這麼一路安全地向著默頓之門的右翼塔樓不斷靠近。
這個上尉軍官加宗教裁判官組成的古怪兩人小隊,在路上遇到的唯一一次險情,還是迎面遇見了幾個中了獸人薩滿狂暴戰歌的帝國士兵。被戰歌影響之後,這幾個士兵完全處於雙目通紅、筋肉暴漲、敵我不分的無差別攻擊狀態,看見了芬恩提劍便砍。
結果,那位宗教裁判官瞬間從背後取下巨劍,一劍就將那幾個陷入瘋狂的帝國兵砍翻在地。
宗教裁判官的機敏反應和高超武藝,給芬恩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但他仍然摸不到頭腦,不知道為什麼這位裁判官會毫無徵兆地出現在默頓之門前的戰場上——在芬恩的印象裡,宗教裁判所的人馬本應被作為預備隊留在後方、是沒有任何理由在衝鋒戰中以身犯險的。
不過,全程保持著沉默的宗教裁判官,顯然是不會解答芬恩心中的任何疑惑的。
一襲黑袍如寂夜一般深沉的裁判官大人,就如同一臺精密而冰冷的行軍機器,轉眼之間,就帶著芬恩抵達了荊棘城那崇高白牆的腳下。
當芬恩回頭眺望,他訝然發現,其餘的衝鋒小隊幾乎都仍在半路上掙扎,他和這位宗教裁判官,竟然便是帝國方面第一個得以接近默頓之門城牆的先鋒了。
“準備好建功立業了嗎,士兵?”宗教裁判官回過頭,朝著芬恩說出了很長時間以來的第一句話。
他對於芬恩的上尉軍銜心知肚明,但仍然用“士兵”稱呼著眼前的年輕軍官。
“裁判官大人……”芬恩嚥了口唾沫,“您的意思是……”
“就由我們兩個人,來開啟這座默頓之門。”宗教裁判官的聲音無比冷淡,絲毫聽不出措辭裡的興奮意味,但他仍然抖落著黑袍的袖子,將蒼白的手指點向了不遠處的哨衛塔樓,“士兵,你不想成為那個先登奪門的帝國英雄嗎?”
這句話問出口,就再沒有給出其他答案的可能了。芬恩站得筆直,狠狠敬了個禮。
“很好。”裁判官咂了咂嘴,抬眼打量了一下頭頂的白色高牆,“現在我們已經在荊棘城的牆角下了,處於城頭火力的盲區之內,我們只需要沿著牆角一路衝進那座哨衛塔樓……士兵,緊緊跟在我身後,別死了。”
“是……是!”芬恩大聲答道,聲音因為過度激動而忍不住地顫抖。
這個年輕士兵意識到,眼下,一個建功立業的最好機會,正清清楚楚地擺在自己面前。
宗教裁判官在暗色兜帽下點點頭,然後從背後取下巨劍,伏低身子,握劍向著哨衛塔樓的方向迅速跑去。芬恩不顧腿上的疼痛,寸步不落地跟在宗教裁判官後面。
事情果然如宗教裁判官所說:當他們沿著右邊冰冷而堅固的白色城牆一路前行時,數不清的爆炸、燃燒和煙塵正在左邊的平原上肆虐,但沒有一根箭矢或炮彈能夠傷及正在牆下迅速奔行的潛入者。宗教裁判官將那柄重若千鈞的巨劍在頭頂揮舞得如風扇一般,甚至為芬恩擋開了無數當頭掉落的碎石與木料。
轉瞬之間,那座之前還遙不可及的哨衛塔樓,眼看就在兩人前方不遠——
——兩人猝然停住腳步。
一位身著精鋼札甲、背後插著血紅氏族戰旗的獸人將軍,傲然跨立在哨衛塔樓門口,擋住了芬恩和宗教裁判官的去路。
這位獸人將軍的左臂已經齊肘而斷,只剩下一條肌肉虯結的右臂,居然是位缺胳膊少腿的獨臂大俠。獸人將軍的右手緊緊攥著一柄閃閃發亮的長刀,芬恩毫不懷疑,任何血肉之軀被這柄長刀劃上一下,都無疑會像是被割喉的年豬一樣鮮血淋漓。
獸人將軍身後,大概二十多名獸人戰士分兩隊排開,用狂熱的眼神注視著這兩個偷偷摸到塔樓附近的帝國人類。這些獸人戰士手中金燦燦的長劍,將他們的來頭赫然昭示給所有觀者:光榮聯邦精銳中的精銳、武者中的武者,來自火刃氏族的獸人劍聖!
“呔!”獸人將軍一聲斷喝,“吾乃霜狼氏族的賽凱洛·霜狼將軍!能走到這裡算是你們的本事,但想要登上塔樓,先過了老子這關!”
芬恩被這位只狼將軍的威勢嚇得動彈不得,一旁的宗教裁判官則玩味地歪了歪頭,微微活動著手裡的巨劍。
“宗教裁判官?”獸人將軍也注意到了芬恩同伴那不同尋常的裝束,露出了獰笑,“聽說你們這群至高聖神麾下的瘋子都是高手……正好,我這輩子還沒和宗教裁判官過過招呢……”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宗教裁判官悠然說道,緩步繞到芬恩背後,越過芬恩的頭頂對獸人將軍道,“我不打算和你決鬥。”
“什麼意思?”獸人將軍瞳孔一縮。
“要和你決鬥的,是這位小兄弟。”宗教裁判官伸手在芬恩頭頂輕輕拍了拍。
然後,他一掌拍在芬恩的脊背上。
在那個剎那,芬恩只覺自己失去了一切感知,只剩下人生中最後的幾秒圖景映入眼簾:數不清的血滴正從他破碎的腹腔中激射而出,每一滴鮮血都宛若一柄飛刀,直直貫穿了獸人將軍和他身後那二十多名獸人劍聖的肉體。在這化血而成的凌厲鋒刃的切割之下,賽凱洛·霜狼將軍連一聲都沒吭就被切成了無數碎肉,如寫意潑墨般灑在了哨衛塔樓潔白的牆壁上。
宗教裁判官鬆開芬恩,任由他軟軟地倒了下去:自始至終,他之所以要帶著這個年輕軍官和自己一起靠近塔樓,純粹就是為了拿他當一件趁手的血肉兵器而已。
“斬殺者”埃斯特維爾邁過芬恩上尉斷裂的身軀,邁過賽凱洛·霜狼將軍和二十位獸人劍聖的屍體,扛著巨劍“聖血之心”,哼著小曲走進了默頓之門的南翼哨衛塔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