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瑞瑤回到姜作,是在那夜大戰之後的一個月。
虞燭明沒告訴她蒼玄是死是活,怕她傷心,其實也有私心,虞燭明怕說了,之後自己很難面對端瑞瑤。
可端瑞瑤不是傻子,端家被抄家時,她已經看清了很多東西,其實早已猜到,虞燭明定然是殺了蒼玄的。
但她不會怨虞燭明,她太知道留著禍害在身邊,會有什麼結果了。
走前她給葛元掃了墓,心裡說不清楚對葛元是什麼態度。
她太激進,可江良光的做派很顯然在告訴大家,像葛元這樣激進的反江派早就應該主動發起武裝抗爭了。
這樣就不用死那麼多人。
端瑞瑤那天早上從酒肆起來,沒聽掌櫃的勸,出來檢視情況。
看見了虞燭明忙忙碌碌的身影,也看見了層層疊疊的屍體,沒來得及清洗的街道,血,全是血。
運河水被用以清洗街道,聽聞河水紅了整整一週,一時成為奇觀。有些人親人被誤殺了,有些人親人參軍死了,也來不及悲傷,爭著要去看熱鬧。
虞燭明曾有意無意地問她,會不會介意她殺了蒼玄。
端瑞瑤的答案一直都是不介意。
她還記得混混沌沌間,有個聲音告訴她,他現在叫柏渠。
因此也去找了柏家的資料來看,遠遠看見柏乾跟傅司晨玩得開心,端瑞瑤也會覺得鼻子一酸。
蒼玄如果還是少年,是不是日子也是這樣無憂無慮?可能也不會,因為蒼原對這個兒子實在太過心狠。
她也旁觀著虞梓英為莊成行忙前忙後,這是她沒為伴侶辦過的事,如今,往後,也許也沒機會辦。
京城待久了,她會覺得處處皆有哀思。
每每路過聽松居,她總是幻視那人站在門口等她。
一次次推門而入,一次次彷徨而歸。
虞燭明看出來了她的不對,主動提出把她送回姜作。
端瑞瑤於是跟著虞燭明去了一趟慧因寺。
泉苓已經伏法,弘能就是他殺的。連換兩任住持,慧因寺裡平日的香火都像斷供了似的,清淨得很。
新來的住持不善言辭,知道虞燭明曾經跟弘能有過來往,就讓她倆在寺廟自個兒逛。
虞燭明去給弘能的牌位上了三支香,似是無奈又似是強忍淚意地對著空氣發問:“您說我和靄雲能問鼎青雲,那您有給自己算過命麼?”
想來,跟弘能的第一次見面,也是跟端瑞瑤一塊兒來的慧因寺。
虞燭明就拉著她去看了他們許過願的樹。
旁邊有僧人在掃著地,悉悉索索的聲音在寺廟裡卻顯得格外祥和,聽了能讓人心情平復。
卻在此時,有一聲突兀的木塊擲地聲引起了兩人的注意。
轉身去看,是有一塊寫著心願的木牌掉了下來。
端瑞瑤離得近,下意識就去撿來了看,旁邊的僧人剛要說,不能隨便看,就見端瑞瑤淚流滿面。
這竟是她上回來時留下的木牌。
當時虞燭明被江雲浦拉走,不知道端瑞瑤寫了什麼。但結合她抽的籤,說她跟蒼玄註定坎坷,那麼這心願寫的,想來也與此有關。
於是把僧人喊到一邊,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僧人便退了下去,留端瑞瑤獨自在此感傷。
虞燭明走到她身邊。
沒去好奇木牌上寫的什麼,她道:“決定好什麼時候回去了嗎?”
端瑞瑤握緊了手裡的木牌。
“嗯。後天走吧。”
於是她回到了姜作。
韓御使計從姜作儈子手那兒救下蒼玄,可這兒還有他的衣冠冢。
端瑞瑤在蒼玄的墓前待了一天,不食不飲。
累了閉目養神,再睜眼時,發現現在在下雨。
而她身上並沒有被淋溼,抬頭去看,撞進彥君水光瀲灩的眸。他給她撐著傘,腰微微彎著,自己身體卻溼了大半。
端瑞瑤驚呼一聲:“彥君大人怎麼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想起來給他撐傘。
彥君也想去扶她,卻忘了自己彎腰這麼久,身體都有些軟了。
端瑞瑤亦然,在地上跪久了,起來竟有些氣血不足,於是兩人雙雙摔倒,雨水淋了一身。
不可避免地肢體觸碰到一起,端瑞瑤想起了他們曾經在桑雲時,夜行百里的場景。
手似觸電般收了回來,彥君自然也把這一幕收入眼底。
他斂去眸底的失落,“這附近有座涼亭,我們先去坐坐?我去喊馬車來。”
沒法拒絕他的好意,因為彥君一直是個君子,端瑞瑤挑不出毛病。
走至涼亭,外面雨更大了。
明明是夏天,這雨冷得似要六月入冬。
端瑞瑤哆嗦著。
於是不出意外地發了燒,到馬車來時,她已經睜不開眼,是彥君把她抱上去的。
端瑞瑤還住在大王子府,可她第一天回來,想來那兒什麼都沒有,彥君就把她帶回了自己家。
沒到家,端瑞瑤還在哆嗦。
彥君也沒準備多餘的衣服,當下心一橫,有些霸道地把她攬入懷裡。
端瑞瑤還沉浸在對蒼玄的思念裡,卻明知抱著她的人是彥君。
他倆身上的味道不一樣。
有時端瑞瑤也會覺得自己命很好,幾次遭遇變故,都沒連累到她。每次還都有貴人相助。
可她對彥君又是什麼心態呢?
她在大魏京城裡學到了一個詞,叫“日久生情”。
難道是因為之前在桑雲,跟彥君日日相處,也生出了感情?可為什麼想起蒼玄,她還是那麼難受?難道她同時愛著兩個人?
情緒終於決堤,夾雜著對身體病痛的發洩,端瑞瑤一直哭著。
彥君當晚喊來了姜作許多名醫,為端瑞瑤救治。
沒去管流言蜚語,沒去管別人怎麼看他。
彥君悉心照料了端瑞瑤三日,她才終於醒來。
也不盡然是病好了才醒的,端瑞瑤是做了噩夢。
夢見,蒼玄問她,愛他還是愛彥君。
端瑞瑤說愛蒼玄,蒼玄卻說,她的心現在已經向著彥君了。
於是蒼玄又變成了她的心魔。
當晚彥君從宮裡回來時,端瑞瑤不肯見他。
明白事情不能一蹴而就,彥君只想徐徐圖之。
端瑞瑤坐了一夜,在天邊翻了魚肚白時,她起身開了門,卻發現彥君坐在天井,似乎是坐了一整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