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辭晚剛走出去一步,身後就傳來燕珩予的聲音。
“我可以去參加你的婚禮嗎?”
燕辭晚頭也不回地拒絕道:“不用了,你留在這裡好好保護西州的百姓,就算是對我最好的新婚賀禮了。”
“那你以後還會回來嗎?”
“不會。”
撂下這兩個字後,燕辭晚就大步流星地走遠了。
燕珩予一直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她也不曾回頭看他一眼。
她說她已經沒有父親了,她說她不再需要他了,她說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知道自己是徹底失去女兒了。
心裡猶如刀絞般疼痛,一股腥甜衝上喉頭。
他彎下腰,咳出一大口鮮血。
……
自從燕辭晚離開後,朝露就一直心神不寧,她盯著城門看見了許久,一直看到日落西山,天色變黑,仍舊沒能見到燕辭晚出來。
她不免感到忐忑不安:“阿辭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李乘歌、杜凌洲、九叔心裡也沒底。
他們共同商議,若等到天亮燕辭晚還沒出來,他們就想辦法闖進城裡去找人。
時間一點點流逝,眼看天就要亮了,四人再也按耐不住,李乘歌拿出炸藥包,打算利用爆炸製造出來的動靜吸引注意力,等守門將士被引開後,他們就能混進密城。
就在李乘歌準備點燃引線之時,城門忽然開啟了。
燕辭晚牽著馬走了出來,在她身後還跟著徐將軍。
李乘歌一看到她出現,趕緊將剛點燃的火摺子又熄滅,他炸藥包收起來,和其餘三人一起朝著燕辭晚跑過去。
燕辭晚正在跟徐將軍說話,她餘光瞥見夥伴們來了,便對徐將軍告辭。
“你請留步吧,我該走了。”
徐將軍不清楚她和鎮西王之間的糾葛,還以為她只是出門辦點事,很快就會回來,他主動問道:“要不要我派幾個人保護你?”
“多謝你的好意,我能保護好自己。”
徐將軍想起她以一敵十的英姿,心想自己以前竟沒看出來,小郡主的武功竟然這麼好,真是深藏不露啊!
他也不強求,頷首道:“那好吧,你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燕辭晚跟徐將軍告辭過後,便朝露等人一塊離開了。
他們來到西州王妃的墳前,這兒還跟以前一樣,沒什麼變化。
五人一起動手挖墳,守墳人見狀,立刻上前來阻攔,結果被綁住手腳堵住嘴巴扔到了一邊的樹底下。
最後守墳人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王妃的棺木被迫挖了出來。
燕辭晚朝著棺木磕了三個頭:“阿孃,驚擾到你的安眠,還請你見諒,我這就帶你去個更加安靜的地方,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打擾到你。”
隨後她和杜凌洲一起將棺木抬上馬車,由九叔負責駕車,其餘四人騎馬跟隨。
他們離開之前,還不忘放了那個倒黴的守墳人。
守墳人獲得自由後,立刻就跑回密城去告信。
此事很快便傳到了燕珩予耳朵裡。
此時燕珩予正躺在床上養病,不過短短一夜的時間,他的兩鬢就已經霜白,眉角眼梢多了好幾道皺紋,面色蒼白如紙,整個人看起來彷彿老了十幾歲。
他聽聞郡主帶人盜走王妃棺木一事,剛剛稍微穩定了的病情忽然又發作,他感覺頭暈眼花,彷彿忘了今夕是何年,雙眼直勾勾地看著門外,嘴裡不住地念叨。
“阿漾,阿辭,你們別走……”
陸津樹趕緊把大夫叫來。
經過一番針灸和吃藥後,燕珩予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大夫叮囑道:“王爺此病因心疾而起,所謂心病還需心藥治,我能做的很有限,不要再讓王爺受到刺激,讓他好好休息一段時間,看看能否有所好轉。”
陸津樹嘴上應好,心裡卻很明白,王爺這病只怕是好不了了。
因為唯一能治好王爺的那個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
燕辭晚一行人護送棺木來到了寧氏族人的故鄉,此地位於深山之中,與世隔絕,不必擔心再被人打擾。
當年遇害的那些寧氏族人全都長眠於此,燕辭晚在眾多墓碑之中找到了外祖父和曾外祖母的名字,她先是給兩位長輩磕頭上香,然後指著旁邊的空地說道。
“就埋這兒吧。”
一行五人立刻開工,很快便挖出個深坑,他們小心翼翼地將棺木放入坑中,再填上泥土。
燕辭晚尋來一塊石頭充當墓碑,她用寧刀在墓碑上刻下母親的名字。
朝露特意摘了些野花和野果,當做貢品擺在墓碑前。
“阿孃,這兒有很多寧氏族人,有他們陪著你,以後你不會孤單。你不用擔心我,我身邊也有很多朋友,我還有阿婆,我現在過得很快樂。還有一件事,我快要成親了,很可惜你不能親眼看著我出嫁,將來我會帶著你的女婿一起來看你,他是個很溫柔的人,你一定會喜歡他的。”
燕辭晚恭恭敬敬地給母親磕了三個頭。
道完別後,她和夥伴們一起下山,騎馬往長安而去。
回去的時候遠比來時要輕鬆很多,一行五人邊走邊玩,途中聽聞西州那邊已經取消徵兵令,先前那些被強迫徵兵入伍的男丁都已回到家中,繼續各自的生活。
等燕辭晚回到長安時,已經是十二月中旬。
大雪紛飛之際,車馬駛入城門,沿著街道平緩前行。
途中朝露、李乘歌、杜凌洲相繼下車,最後馬車停在了宮門前。
按照規矩馬車不能入宮,燕辭晚正準備下車,馬車忽然就又駛動了。
她衝駕車的九叔問道:“怎麼又走了?我還沒下車。”
“聖人有令,你可乘車入宮。”
聞言,燕辭晚無聲地笑了下,那傢伙在這種小事上一向都很體貼。
馬車沿著宮道一路前行,燕辭晚透過車窗往外望去,風雪很大,寒風從耳邊呼嘯而過,整個世界彷彿都變成了一片雪白。
此情此景,讓她想起另一個世界的自己,如果當初她沒能從棺材裡醒來,自己此刻已經變成一具骸骨,風雪連天,深山孤墳,連個墓碑都沒有,只有一把寧刀立在她的墳前……
“到了。”九叔道。
燕辭晚收回思緒,看到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撩起車簾。
李妄站在車邊,他披著銀灰色的斗篷,睫毛上落了片雪花,眼中波光似三月春風,溫柔而繾綣。
“阿辭,你終於回來了。”
燕辭晚將手放在他的手心裡,發覺他手指冰涼。
她下車後,見李妄的頭髮和肩頭也落了不少冰雪,她伸手幫他拂去身上的雪渣,問道:“等很久了嗎?”
“沒多久,也就半個時辰而已。”
燕辭晚算了下時間,應該是從自己進入宮門時開始,他就在這兒等著了。
“你怎麼這麼呆?這麼冷的天,在屋裡等我就好了。”
李妄笑著道:“我只要一想到馬上就能見到你了,便一點也不覺得冷了。”
“以後不要再做這麼傻的事情了,進去吧。”
“嗯。”
兩人手牽著手沿階梯往上走。
次年六月,兩人於大明宮中舉行了盛大的婚禮,李妄下旨大赦天下,長安城中接連三日無需宵禁。
西州王派人送來賀禮,除了眾多金玉綾羅之外,還有一枚兵魚符。
——鎮西軍的兵權,就是他送給帝后新婚的最大賀禮。
新婚夜,李妄將這枚兵魚符放到了燕辭晚的手裡,他道:“此次阻止西州王起兵,免於百姓遭受戰火荼毒,此事你立下大功,這是你應得的獎勵。”
燕辭晚把玩手裡的兵魚符,含笑問道:“難道我的獎勵就只有這個?”
“你還想要什麼?只要我有,都給你。”
燕辭晚將兵魚符扔到一邊,然後用手指勾住李妄的腰帶。
“這可是你說的。”
李妄環住她的腰,低頭在他耳畔說道:“帝王一諾千金。”
燕辭晚小聲道:“今晚我要在上面。”
李妄笑了起來:“好。”
繡著龍鳳呈祥的屏風上,兩人的身影緊密相擁。
春宵良辰,紅燭暖帳,後續不可再言。
多年後,燕辭晚和李妄南下巡遊,朝中交由太子監國。
夫妻兩人經過相州附近的湘水河時,燕辭晚特意令人尋來紙錢蠟燭。
她蹲在河邊,將一張張的值錢丟進火盆裡。
李妄問道:“你這是在祭奠何人?”
燕辭晚看著悠悠河水,緩緩吐出一個字:“我。”
李妄皺眉:“別胡說。”
“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中的我死在了這條河中,你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是一具骸骨了,沒人能幫你解毒,最後你也只能毒發身亡。西州王發兵攻打長安,很多無辜百姓丟了命,整個天下都一片混亂。”
李妄光是聽她的描述,心裡就像是壓著一塊巨石,沉重極了。
他道:“那只是個夢而已。”
燕辭晚燒完最後一張紙錢,站起身衝他微微一笑。
“對啊,只是個夢。”
李妄用繡帕幫她把手指上的灰塵擦乾淨:“接下來我們去哪兒?”
燕辭晚想了下:“去東都吧,正好還能去拜訪一下杜老夫人。”
李妄頷首:“好,我也好久沒見她老人家了。”
兩人乘船沿著湘水河一路朝東而去,河邊留下的紙錢灰燼很快就被風吹散,紛紛揚揚的紙灰灑在河面上,隨著水波輕輕盪漾。
前塵往事,皆似此般消散而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