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辭晚壓根就不想當什麼公主,她打算等了結了燕汀雨的事兒後就離開長安,到時候阿婆肯定會跟她一起走。
可她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資格。
面前這位皇帝看似寬和溫良,對她關愛有加,但真正良善的人,又如何能在當年的權謀鬥爭之中殺出重圍?如今他穩坐龍椅,大權獨攬,還一手創立了內衛府,將朝野上下都控制嚴嚴實實,就足以證明他的手段有多麼厲害。
這樣一個皇帝,絕不會容許別人拒絕自己的好意。
燕辭晚一臉欣喜地道:“我替阿公和阿婆謝過陛下的恩賞。”
“原本朕還想追封你的母親,但她畢竟還是西州王的王妃,此事只能暫且按下,回頭等朕跟西州王商議一下再做決定。”
燕辭晚聽到這話,心下一沉,以她對西州王的瞭解,西州王必定會怒不可遏。他的王妃不僅跟別人有染,生下了孩子,那人還要將他的王妃追封為自己的妃嬪,他怎麼能忍得下這口惡氣?
屆時西州王和皇帝之間必有一戰。
燕辭晚想起自己離魂症發作期間看到的戰爭畫面,百姓們為了躲避兵役四處逃難,大量良田被荒廢,不斷有將士被送往戰場最終一去不回……
哪怕殺了神巫,皇帝和西州王之間的矛盾依舊無法調和。
她垂下眼眸,輕聲道:“阿孃並不是那種在乎虛名之人,她已經長眠於地下,還請陛下讓她就這樣一直安息下去吧。”
皇帝卻很堅持:“她可以不在乎虛名,但朕在乎,當年是朕有負於她,如今朕有能力償還她了,定要加倍補償給她。”
“可是……”
“你不必再說了,此事朕心意已決。”
燕辭晚只得閉上嘴,心情越發沉重,難道她在夢中所看到的戰爭慘狀,最終都會變成現實嗎?
皇帝站起身:“朕還有事要忙,不能久留,這就要回宮了,你且好好休養,朕改日再來看望你。”
燕辭晚忽然出聲問道:“陛下,我有個請求,不知當說不當說?”
“你說。”
“我想見燕汀雨一面。”
皇帝頗為意外:“可你現在身受重傷,行動不便,如何能見她?”
“等我再養三日,我應該就能下地行走了,到時候能否讓我見她一面?”
這不是什麼難事,皇帝很快就答應下來:“可以。”
“多謝陛下。”
燕辭晚不能下地,只能目送皇帝離開。
皇帝前腳剛走,司不平就帶著一名老太醫走了進來。
那老太醫生得慈眉善目,兩鬢已經霜白,他開啟隨身攜帶的醫藥箱,從中取出脈枕,墊在燕辭晚的手腕下,然後開始為燕辭晚診脈。
燕辭晚細細打量他的眉眼,總覺得他看起來有點眼熟。
等到診脈結束,她忍不住問道:“太醫如何稱呼?”
“老夫姓劉。”燕辭晚眼睛一亮,追問道:“劉太醫,你就是朝露的外祖父嗎?”
劉太醫笑著應道:“正是老夫。”
燕辭晚立刻衝司不平問道:“我能單獨跟劉太醫聊一聊嗎?”
司不平不明白這兩人之間有什麼好聊的,他反問道:“你們難道有什麼話是不能被我聽到的嗎?”
“是啊。”
燕辭晚回答乾脆坦蕩,反倒讓司不平接不上話來,他盯著燕辭晚看了片刻,最終還是選擇退讓。
等司不平離開後,燕辭晚壓低聲音對劉太醫說道。
“我一直很想見你一面,我有很多事想當面問問你。”
劉太醫頗為詫異:“你想問什麼?”
“二十年前,謝檀玉為了躲避叛軍的追殺,帶著中箭的仁獻太子躲進了你家,當時是你為仁獻太子診治的,對嗎?”
劉太醫沒想到她會問起此事,神情變得非常複雜。
他問:“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的?”
“你先別管我怎麼知道的,你先告訴我,當年仁獻太子死前可有交代什麼遺言?他的真正死因到底是什麼?”
劉太醫搖搖頭:“仁獻太子被送到我家時就已經重傷昏迷,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我用盡手段也沒能救活他,他的死因是失血過多加上身中劇毒。”
“他中了毒?”
“射中仁獻太子的那支箭上塗有劇毒。”
燕辭晚蹙眉:“我聽說那支箭出自神策軍,可神策軍的箭應該不會塗毒吧?”
“這也不一定,神策軍內有些弓箭手為了將敵人一擊斃命,會往自己的箭矢上塗毒,此事並不罕見。”
燕辭晚追問是什麼毒?
劉太醫想了下才道:“應該是劇毒蛇膽熬製而成的一種毒藥,具體名字我也不知道,這種私人自制的毒藥都很偏門,除非找到製毒本人,否則很難知道具體是什麼毒藥?”
他見燕辭晚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又接著說道:“這些事情當年我就已經向文帝稟明瞭,文帝也已經派人徹查了仁獻太子遇害的真相,仁獻太子確實是被叛軍所害,此案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了結,如今你為何會突然舊案重提?”
燕辭晚早就料到他會有此疑問,她解釋道:“我途徑益州時恰好見過謝檀玉一面,他不幸遭人殺害,我差點被當成殺人兇犯抓起來,後來我為了洗清嫌疑查明真相,查案過程中逐漸瞭解了一些謝檀玉的過往,對他的生平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故而才有此一問。”
劉太醫已經從自家女兒和外孫女口中得知了謝檀玉遇害一案的全過程,他聽燕辭晚這麼說,不由得長嘆一聲。
“外人都說謝檀玉背主求榮,是個卑鄙小人,只有我知道那些都是謠言。他那樣一個高傲的人,哪怕當年參加科考時被人誣陷作弊,差點被當場打斷雙手,他也沒有求過一聲饒。可他揹著仁獻太子出現在我面前時,他毫不猶豫地跪下去求我一定要救太子,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低聲下氣地求人。”
燕辭晚問道:“後來謝檀玉出獄,也是你為他治的傷?”
“是啊,他在牢中待了五年,被放出來時頭髮都白了,身上到處都是傷,瘦得不成人形。我勸他不要再管朝中之事,好生調養自己的身體最要緊,可他偏不聽,非要頂著無數罵名再次入仕,等我再次聽到他的訊息時,他已經遭人殺害。”
劉太醫說到這兒,眼中滿是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