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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父親

1995年,9月

在姥爺家住了十來天。

過來的第一個晚上,我就沒有聽到那些聲音了。

睡了一個好覺。

一覺醒來,感覺到餓了。

聞到什麼吃食都覺得特別香。

別人一天兩頓飯,我一天要吃五頓,每一頓都是正常份量。

三天後,才恢復正常。

於伯伯和姥爺笑呵呵的跟我開玩笑,說我把家裡的存糧都吃完了,他們都打算去賣魚給我買糧食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

這幾天吃的確實有點多。

肚裡空蕩蕩的太難受,看到姥姥煮的豬食都覺得很香。

他們都擔心沒看住我,我會跑去跟豬搶吃的。

恢復正常後,他們都輕鬆了,就開始逗我玩。

白龍潭上有水車。

姥爺舅舅家的地都在白龍潭附近,取水很方便。

平常要洗東西,也都拿到那邊去洗。

流水洗東西很乾淨。

而且,山溪水,冬暖夏涼。

比焚園方便多了。

焚園沒有井,一口都沒有。

我們每家都有兩口大水缸。

水缸比我都高,平常裝了水的,上面都會蓋上蓋子。

焚園飲用水,要到半山腰的水井去挑。

那附近有三口井。

兩口挨著的,是我們焚園的。遠遠在一邊的那口井,是半山腰的那些住戶們共用的。

當然,再往下幾百米,也還有一口井。

上面的三口井,是我們焚園挖的。

最下面的那口井,是柯家埡其餘人挖的。

據說,開井點是我們吳家當家人指的,第一鋤頭土,也是那位當家人挖的。

因為在之前,他們自己挖了好幾口井,但是都不出水。

最後沒辦法,只能來焚園請當家人幫忙。

白龍潭附近不需要打井。

用水就取山溪水,很方便。

姥爺問我,想不想要見爸爸。

我回答不上來。

我的記憶裡,沒有爸爸的樣子。

關於爸爸的一切,都是聽別人說的。

他們都說,爸爸很愛我。

我也知道,我的很多東西,都是他給的。

可是,我沒有見過他。

我沒有聽過他的聲音,沒有觸碰到他的臉他的手。

就連在夢裡,我也沒有見過他。

但是我知道,媽媽很想他。

所以我說,我想。

我不希望媽媽難過,我希望她開心。

我想,如果見到了爸爸,她應該會很開心吧。

姥姥幫媽媽準備了行李,於伯伯划船送我們去找他。

漁船順水而下,行的不慢。

於伯伯就在漁船離岸的時候用竹竿撐了一下,後面就悠閒的很。

漁船很聽話,被水帶著向下,一路很平穩。

我在船上如履平地,沒一會兒就被船邊滾動的水流吸引,好奇的玩水。

青魚河很美。

兩岸青翠疊巒,鳥鳴不斷。

河上,野鴨子,鷺鷥捕魚浮水,看到我們也不害怕,甚至會飛過來停到船上走來走去。

它們會站在船舷看著我玩水,會用嘴輕輕碰我的手,會用翅膀摸我的頭。

有兩隻白鷺從水裡抓了幾條大魚,扔在船板上,然後飛走了。

它們認得這艘船,認得於伯伯。

媽媽說,在於伯伯眼裡,那些鳥和我們一樣,都是他的孩子。

那幾條魚成了我們的午餐。

於伯伯做的魚湯,很好喝。

我們就這樣漂了一天,在傍晚才靠岸。

於伯伯沒有下船,就住在漁船裡,在河上隨意的飄著。

我和媽媽上山去找父親。

回頭,就能看到於伯伯的船,就很安心。

山路不好走,主要是比較陡,我是手腳並用往上爬。

在船上的時候,於伯伯指著離河岸沒多高的那一排平樓,告訴我們,那裡就是我爸爸工作的地方,滄邇灣供銷社。

看著沒多遠,但是過了好一會兒,感覺自己還是在河邊。

被當地人踩出來的一條小路,很窄,九曲十八彎。

山上草木茂盛,草比人高。

抬頭,根本看不到上方的小平樓了。

媽媽自己走的也不方便。

磕磕絆絆走了好一會兒,前面拐彎處竄出來一個人。

灰黑色一套衣服,手裡拿著砍刀,左右開弓,把兩邊打架的雜草全清了。

媽媽拉住我,站在原地看著他。

那人抬頭看過來,很平淡的說:“來了啊。”

他接過媽媽的行李,轉身走在前面。

“這裡的路不好走,你帶著小白。”

看樣子,這個樣貌普通的男人,就是我的爸爸了。

後面的路好走了不少。

因為路邊瘋長的草木都被他砍了。

他過來的時候應該是為了趕時間,所以清的潦草。回去的時候,他走在前面又清了一遍,確保我們不會被纏繞。

因為走的比較順,不到十分鐘就到供銷社院子外了。

供銷社算是官府下轄單位,門面還是要的。

所以上面定下這個點以後,安排人把這裡拾掇拾掇,平了一塊地,蓋好小平層,圈了個院子。

聽說,之前這裡是有三個工作人員的。一個老員工,兩個新人。

老員工帶了一年新人後,就回縣城退休養老去了。

另外一個新員工又熬了半年,實在受不住這裡的苦日子,託人找關係,回城了。

只有爸爸一個人留了下來,並且一守就是好幾年。

說是圍牆,更像是籬笆。

籬笆下是一排韭菜,旁邊是小蔥。

稍微平整一點兒的地方,都被用來種菜了。

平樓左右兩邊,明顯也有耕種的痕跡,角落裡還堆著玉米杆。

籬笆院子沒有院門,我們直接走進去。

爸爸帶著我們到了平樓的中間,開啟一間房門,把行李放下。

這是爸爸的休息間。

“東西先放這兒,一會兒我把隔壁房間收拾一下。

這裡房間不少,平日裡就我一個人,所以都沒收拾。”

出門,隔壁就是供銷社的售貨區。

左邊拐角處是廚房,右邊拐角往後是茅房。

這前後不見人煙的地方,晚上不會害怕嗎?

不過,感覺應該沒有焚園可怕。

反正,待在這裡,感覺整個人很輕鬆,就連山裡的蟲鳴鳥叫都是歡快的。

如果以後,我們一家就住在這裡,好像也不錯。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好像記不住爸爸的樣子。

明明剛剛才看到過,只是轉個頭而已,我就記不清他的臉了。

已經在一起幾天了,還是覺得很陌生,完全沒有家人的感覺。

他的聲音很平淡,他的臉很平淡,他整個人都很平淡。

沒有家人相見的喜悅。

沒有夫妻互訴衷腸。

沒有父女擁抱。

我好像沒有意外也沒有失望。

就很自然的覺得,就該如此。

(母親代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