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之前下了幾天大雨的原因,河水上漲,不少樹木和莊稼都長在了水裡。
基本每次靠停上下人的地方,都能看到這樣的情況,只是大部分地方只淹了樹,偶爾有一縷一縷的玉米地。那些玉米立在水裡,但都活的好好的。
路上行的不太順利,被迫停了兩次。
機船螺旋槳被水裡的東西攪停了,老闆下水清理花了不少時間。
在這相似的風景裡,有一處不一樣,我好奇的探窗去望,發現大片的葉子佔了河寬近1/3,綠油油的一大片,繞山環河,連著遠處平緩的坡,有一種一望無際的感覺。
我以前沒見過這個,驚奇的讓媽媽看外面。
媽媽掃了一眼說,那是荷葉,開的花就是蓮花。
我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書裡的蓮啊,可惜沒看到花。
“好大一片,這是有人專門養的嗎?”
媽媽說,這裡是芙蕖,蓮花,白蓮的交匯處,一直都有大片的蓮花,算是這三個地方的特徵。
想想書中描寫的荷花的樣子,越想我越喜歡,越期盼也越可惜。
“姥爺家怎麼沒種啊,白龍潭那麼大,種一池子一定很好看。”
我心裡盤算著,等見了姥爺一定要跟他說說這個事,這樣以後,每個暑假我都要回白龍潭看荷花,想想都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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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船一次次的停靠後,終於輪到我們下船了。
周家灣沒有碼頭,就是一塊凸出來的地方,旁邊還停著一個小漁船。
下船的只有我們三個,大船很快離去。
我們跟著媽媽沿著小路翻了半個樑子,就到了白龍潭。
土屋灰瓦,三五間房。
門前菜地,門後莊稼。
是我熟悉的那個院子。
小云是第一次來這裡,睜著大眼睛四處張望,對每一次都好奇。
山溪奔流,那條几米高的小瀑布還在。
但是於伯伯的漁船不在。
潭邊河上都沒有。
於伯伯不在家?
於伯伯果然不在家。
姥爺說,於伯伯離開了。
腦袋“轟”的一下,空了片刻,人懵了。
於伯伯沒有親人,一直跟姥爺一起住在這裡,怎麼就突然離開了?
姥爺說的很明白,是離開這裡,回家鄉去轉轉,不確定要多久。
突然的,怎麼就要回家鄉了?
沒有了於伯伯,沒有了他的小漁船,感覺假期的樂趣少了一大半。
怎麼想怎麼想不通。
我摸了摸脖子上戴著的小魚吊墜,心裡只有難受。
墜子是於伯伯送我的,可是那個人送墜子的人,以後應該是見不到了。
心情不好起來,連姥姥才做的小油條都覺得沒以前香了。
舅媽家沒人,姥爺說是有小寶寶了,所以跟舅舅一起去了工作的地方。
但是具體在哪兒,又不說清楚。
媽媽好像不太糾結這些,陪著姥姥在廚房裡忙著,娘倆聊著天不時有笑聲傳來,明顯很開心。
小云跟在我身邊,乖巧的跟著我,看我和姥爺聊天吃炸貨。
他靜悄悄的捏著小麻花放到嘴裡啃,感覺如果不管他的話,他可以跟這些炸貨玩半天都不叫人。
沒了於伯伯的漁船,我可以玩樂的專案就少了很多。
晚飯前,媽媽帶著小云,我跟著姥爺去潭邊釣魚。
姥爺家的魚格外好吃。
現在於伯伯不在,只能自己動手了。
我不會釣魚,我負責看姥爺釣魚。
當然,如果有魚的運氣不好,擱淺在了溪溝回不到潭裡了,我也不介意加個餐。
我運氣極好,尤其在魚獲方面,從不空手而回。
夕陽餘暉映照在水上,波光粼粼,如火焰跳躍。
紅霞滿天,殘陽半潭。
“怎麼突然就想回來了?”
我腦袋是空的,乍然被姥爺問話,人都是迷糊的,連他問的是什麼都沒聽清。
“怎麼突然就回來了,還帶著你弟弟。”
“想姥爺了啊。好久沒見,想了就回來看看。”
“是你提的要回來?”
這問題是什麼意思?
但確實是我提出來的。
“是我說的。”
我聽到了一聲嘆息。
“你們不該來的。”
我瞪大眼睛扭頭看他,“為什麼?”
姥爺看著我,欲言又止,神色複雜。
“你,有些特殊,我們都沒有預料到。”
不解,疑惑,仰著腦袋等答案。
又是一聲嘆息。
“罷了,雖然你還小,但你這般特殊,還是告訴你吧。”
我眨了下眼睛,繼續等答案。
“你是水上長大的孩子。你不畏水,甚至很親近水。我相信,你自己也察覺到了。
你的弟弟與你不同,他畏水,而且很嚴重。
吳家都有這個毛病,只是不太嚴重。就像你爺爺你爸爸,他們坐船沒什麼影響,但是學不會划船,學不會浮水。落了水容易被淹死,但多注意一下,並沒有太大問題。
但你弟弟在這方面很嚴重。
他是一個差點兒就沒能睜開眼的孩子。
他多災多難,有很大的可能會早夭,活不到成人。
之前我和你於伯伯,你爺爺,我們三個一起想盡辦法才讓他開眼活過來。如果你們一直在外面安安穩穩的生活,可以保證他在十歲以前平順無事。
可惜你們回來了。你們帶著他坐船回來了。平靜安順被破了,他以後,
……每一年都不好過。”
我聽得似懂非懂,很努力記住他說的話,盡力去理解他的意思。
“不好過?打個比方……”
“洗臉閉氣,喝水噎死,……跟水有關的任何事情,都可能造成他突然死亡。”
不敢置信,大受震撼,有這麼誇張嗎姥爺點頭,確認了我的想法。
他無比惋惜,“你們就不該回來。”
委屈。
我哪兒知道會這樣?
“那該怎麼辦?”
“小白,你是姐姐,會護著他的,對吧。”
我點頭,“當然!”
“那就盡力去守護他,讓他活得更久一些。你是水的眷顧者,有你護在他身邊,比他自己獨自求活要容易一些。”
“就只有我嗎?別人可不可以幫忙?”
“小白,只有你可以,因為你特殊,別人替代不了。”
“就幫幫忙也不可以嗎?我以後會有很多事情的,萬一我顧不上他了怎麼辦?媽媽也不可以嗎?”
“小白,你還沒明白。你是特殊的,是獨一無二的。你應該注意到了,你弟弟他更願意跟著你。只要有選擇的可能,他是不是都在你身邊,而不是跟著你媽媽。
水親近你,你弟弟也親近你。
你就像是一條紐帶,溝通彼此。
只有你能夠護著他,別人起不了這個作用。”
我很慌。
我也只是一個孩子,卻承擔著另一個小孩的命。
我怕我做不好。
姥爺摸著我的頭,“不要有這麼大的負擔,沒有誰會怪你。只不過,大多數時候,我們喜歡一個東西就會拼命的想握住它,想一直擁有它。所以,如果你很喜歡你的弟弟,自然就會花費大量的時間去看護他,這是自然而然的無意識舉動。放鬆下來,一切順其自然就好。”
“媽媽現在知道這些嗎?”
“她還不知道,我等明天再告訴她。”
“爹,小云溺水了!”
我和姥爺正說著話,卻聽到媽媽由遠及近的呼喊。
四目相對,起身往回跑。
小云在家裡,我和姥爺在水邊,他是怎麼溺水的?
這些重要也不重要,應該現在顧不上,先見到人再說。
人躺在姥姥懷裡,已經醒過來了,但是狀態不好。
蒼白,虛弱,泛著青色。
雙目無神,咳嗽,好像隨時會背過氣。
他這個樣子,讓我想起了他剛出生的時候,也是這般,沒有生氣。
“小白,你抱著他,我號一下脈。”
我從姥姥手裡接過小云,他不自覺往我懷裡縮著。
我恍惚覺得,他比之前輕鬆了一些。
不太確定,或許是我看錯了吧。
姥爺皺眉,手搭在小云的手腕上,感覺過了好久才鬆開。
“去熬碗薑湯,一會兒小白喂他喝下去。”
姥姥和媽媽連忙去廚房熬薑湯,這裡就只剩下我們三個人了。
“今天晚上,你守著他。不用熬通宵,困了拉著他睡一夜也行。明天一早,我叫人送你們回去。”
“這麼快就要走?”
“今天就已經這樣了,再待下去指不定會出什麼事兒。”
“小云不是有媽媽看著嗎,怎麼就溺水了?”
“你媽拎水澆菜,你弟他平地摔,腦袋直接扣進水桶裡了。都沒耽誤,直接把人弄出來,已經成那樣了。”
我目瞪口呆。
“有些東西,玄的很,不講道理的。”
“知道了。”我點頭,“那回去以後該怎麼辦?”
“離開白龍潭以後,別去水多的地方,你多陪陪他,自然就好了。不過,他現在狀態不好,極度虛弱,所以也會特別倒黴。最近這兩個月,類似今天這樣的意外會不少,需要你多注意才行。等熬過了這兩個月,會稍微好一點,但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樣平順安穩的。最好的辦法,還是一直待在你身邊,減少意外的出現。”
“我也願意一直帶著他,反正都已經習慣了。不過我要去學校,他又不能跟著我一起去上課。”
“你的那個學校,是有學前班的吧?”
“有。”
“五六歲的年紀,可以去學前班了。下學期讓他跟你一起去學校吧。雖然不能跟著你一間教室裡上課,但是離你很近,那個最大程度的護著他。”
“上學的事,跟我說又沒用,要跟媽媽說才行。”
“恩,我跟她說。”
小云從始至終未發一言,目光呆滯,就像沒了魂一樣。
媽媽端來薑湯,我小心餵給他。
好在他還知道吞嚥,我喂得很順利。
一碗薑湯下肚,身體慢慢回暖,眼珠子動了動,眼裡慢慢有了色彩和光澤,終於有了點兒生氣。
一番折騰下來,天早就黑了。
我抱著小云,低聲跟他說話,看他蒼白著小臉對我笑著回應我,心裡既難受又滿足。
我像他那麼小的時候,被媽媽和姥爺護得很好,從來沒有遭過這樣的罪。
他太懂事了,太乖了,總讓我覺得自己沒有照顧好他。
可是看到他回應我,又覺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我是他姐姐,他是我弟弟,我們是這個世界彼此最親最重要的人。
我在意他,他在意我,如此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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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矇矇亮,外面有了動靜,是大人們早起在清洗。
小云睡的安穩,臉上蒼白退了大半,漸有血色。
我起身出屋,站在院子裡活動活動僵硬的身體。
抬頭遠眺之際,看到河對岸的山頂有三個人,一黑一紅一藍,三人快速的從山頂往下走。
速度有點兒快,我以為眼花了,仔細再看看。
打前一個全身漆黑的人,中間是一個紅衣小姑娘,最後是一個深色的老漢。老漢肩膀上還扛著鋤頭,一副下地幹活的打扮。
就眨眼的功夫,他們就往下走了一大截。
這速度,也太快了吧。我再眨兩下眼,估計都到半山腰了。
心裡驚異不已,欲再細看,後來傳來姥爺的聲音。
“你在看啥?”
我抬手指過去,“姥爺,對面山上下來了三個人,走得好快……”
話沒說完就被姥爺按住了頭。
他扣著我的頭,迫使我只能看到腳面,還用手打下了我抬著的手。
“低頭,別看,別指!”
“怎麼了?”
頭抬不起來,我從喉嚨裡艱難蹦出疑問。
“那是死人走的路,不是給生人看的。轉身回屋,去你弟弟房間!”
從小到大,我第一次聽到姥爺用這麼嚴厲且不容置疑的語氣跟我說話。
我沒敢犟,乖乖回到小云身邊。
小云還沒醒,姥爺號了脈,說是恢復的不錯,沒什麼大問題。
我好奇又問起剛才的事情,姥爺神色凝重。
“你什麼情況?你爺爺只是說,你在夢裡見到過那些東西,沒說你大白天的就能看到那些東西啊?”
姥爺懵,我也懵。
“啥意思?怎麼還跟夢有關了。”
姥爺視線在我和小云身上來回掃視,半晌後又嘆氣。
“小白呀,以後把你弟弟綁身上吧。”
“姥爺,能仔細說說不,我還小,腦子不會轉彎。”
姥爺無奈嘆息。
“你媽媽一直想離開焚園,也希望她的孩子都遠離那些東西。你爸爸這些年不能陪著你們,也是為了這個目的。結果你和你弟弟兩個人,都這般特殊。恐怕是斷不掉的。
焚園的事,我不方便多說,但你如此特殊,我若什麼都瞞著你,又是害了你。
你在焚園長大,也知道那地方比較特殊。事實上,天地間並不是我們看到的這樣簡單。有不少特殊的存在,他們不被普通人察覺,看見,但他們確實存在。
一般情況下,彼此互不打擾友好相處。但大部分這樣的存在都不是好脾氣的,被人看到會讓他們暴躁發狂引發可怕的後果。
你剛才不僅一直盯著他們看,還對他們指指點點,會讓他們尋上門的。”
每一個字都聽懂了,但連在一起就……
腦殼疼啊!
“你說那是死人走的路,所以那三個是……”
“反正不是活人,不要再糾結他們是什麼了。以後記住了,再看到類似的不對勁的感覺奇怪的人,離遠一點兒。無論看到還是沒看到,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沾染上那些東西會非常麻煩,基本上都有生命危險的。而且你已經開了眼了,以後怕是會經常碰到那些東西,小心點兒。”
我瘋狂點頭。
“還有,不要讓別人知道你的眼睛特殊,包括你的父母。”
再次點頭。
姥爺又看向小云,再次嘆氣。
“你們兩個啊,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偏偏就湊一起了。要你命的東西怕你弟弟,要他命的又會避著你。你們兩個啊,就儘量待在一起,相互保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