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沒錯，吃完愛吃的東西就是會讓人心情變好。就像是往一個櫃子裡塞滿自己最喜歡的東西一樣。我心滿意足地放下筷子，抽了張紙巾擦擦嘴。
對面季揚帆還在吃著。我吃東西一向很快，食物在經過牙齒邊緣短暫的摩擦後，又短暫接觸到舌頭，然後就馬上滑進胃裡。比起吃東西，更像是過一個嘴癮。
相比之下季揚帆就細嚼慢嚥很多。我坐在對面等他吃完，腦海裡突然浮現一句歌詞：“面對面看著彼此咀嚼食物，是最平靜最安心的時光。”
的確，那個時候感覺時間都慢了下來，天邊的流雲和掛鐘的秒針都像是被施了慢速魔法。
“你吃東西的樣子好文雅啊。”我突然來這麼一句。
“嗯？”季揚帆擦了擦嘴，“小時候家裡教的，我爺爺以前對於餐桌禮儀什麼的管的很嚴，比如吃東西時只能吃麵前的幾道菜，吃東西時不準吧唧嘴，甚至不能嚼出聲音，嚼出聲就要被攆下桌；還有用筷子夾菜時食指不能翹起來，不然會被打手。還有一些什麼什麼的，總之很嚴格。”
“哇……”我不禁感嘆，這樣吃飯肯定很煎熬吧，比我們家吃飯還坐牢。
“以至於明明爺爺已經不在很久了，但這個習慣已經改不掉了。”季揚帆說到這，不知怎麼的，苦笑了一下。
“說來也奇怪，爺爺還在的時候，我總覺得他不好接近。他平時對我總板著臉，還不准我玩玩具養倉鼠。一看到這些他就皺眉頭，總說，小孩子才玩那玩意。”
“說的跟你那個時候不是小孩子一樣。”我說。
“就是啊，”季揚帆笑起來，“我當時心裡就是那麼想的。因為這條代溝的原因吧，我和爺爺平時的感情真不算太親。”
“但自從爺爺走了後，那些無數不多的好的回憶卻經常湧進我的腦袋裡。想到小時候他請我喝可樂，可樂還是那種需要用開瓶器開的玻璃瓶可樂。”季揚帆手肘搭在餐桌上，雙手合十撐著臉，“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那樣的可樂是最好喝的。”
我聽到這裡，突然站起來說，“我們去買可樂吧，像你剛才說的那種，玻璃瓶的可樂。”
“好啊，”季揚帆也站起身，並拿走桌上他的豆漿，“路上喝，不浪費。”
豆漿應該已經涼了，他也沒管，喝了一口豆漿說，“走吧。”
我們沒有定好目的地，兩個人就在有樹蔭的小路上隨意地走著。所幸葉城六月的天氣比較陰晴不定，太陽就像是混出勤率的員工一樣，早上八點打個卡，現在又躲在雲後面摸魚了。
你摸魚摸的好啊！我心裡默默稱讚。
季揚帆一邊喝豆漿一邊繼續剛才的話，“他週末還會帶我去看甘江坐遊船，我以為他會讓我乖乖坐在船裡，沒想到他卻把我帶到甲板上，看外面絢爛的摩天輪，還有天上的星星。他會在我看到好看的夜景高興得兩眼放光的時候笑著看我，一邊也會拉住我的手，怕我摔了。”
“那時候我覺得，爺爺也很好。”沉浸在回憶裡的季揚帆，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像是感受到了什麼溫暖的事物。
我靜靜地聽著，突然想起來，那一天，我坐遊船散心的時候，季揚帆也在。
在那個無人知曉的夜晚。
“你那天會去坐遊輪，是不是也是因為……爺爺的事？”我開口問道。
“嗯。”季揚帆點點頭，“那個時候醫生來找我爸媽，說我爺爺沒多久日子了，趁這幾天多陪陪他吧。”
“我爸一直強撐著，其實他心裡明白的很，畢竟也當了將近五十年兒子。但醫生一走出病房他眼睛還是紅了。”
“我聽到這個訊息也不開心。親人就是這樣，明明平時看上去沒有留下什麼深刻的記憶，但在得知要離別的時候，總還是會掉眼淚，然後想起許多許多美好的回憶，然後就更不捨。”季揚帆嘴角帶著淺淺的弧線，但並不是純粹的笑，“這或許就是血緣親緣的力量吧。”
“或許，也有死亡所帶來的幫助。”我想了想，最終還是說出了這麼一句看上去有些另類的話。
“為什麼這麼說？”季揚帆微微瞪大眼睛，看著我。
“嗯……”我低下頭想了想，“因為人就是這樣一個失去了才知道惋惜的生物。”
我接著說，“更何況，我們自己都常說，死者為大。人在去世了之後，只要ta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人，就總能被鍍上一層濾鏡。我們總會選擇性地忘記ta生前乾的一些不好的事，只留下一些好的回憶，而這些美好的事會隨著一次次想起而被修繕，於是久而久之，也就只留下光彩的那一面了。”
很久沒有一口氣講出這麼多話了。說出來的時候，我的心一直在緊張地跳，恨不得跟我說，你悠著點。中間還有些許的卡殼，不過好歹還是說出來了。
聽了我的話，季揚帆陷入了思考。我們之間有了好長一段沉默。
我又開口：“不過這麼直接說出來又感覺有些殘忍。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沒有人會希望永遠沉浸在悲傷裡，所以總會盡量想些好事情，這是正常的。”
季揚帆聽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換一個角度想，死亡讓我們能夠銘記，而如果一個人能一直被人記住的話，從某種程度上說，ta也算是活在了別人心裡，沒有遠去。”他想了很久，最後沉著聲音說。
季揚帆垂著頭，耷拉著眼皮，情緒有些低落。我看著他的側臉，想著用什麼樣的話去安慰他。
我拍了拍他，“是這樣，爺爺也是如此。說不定在世界的另一邊，他此時也在想，要不要給自己的孫子帶一瓶他喜歡的玻璃瓶可樂。”
季揚帆轉頭看向我，這時他看著我的眼神有些不同於以往，水一樣柔軟的眼神裡，還帶著一點哀傷和感動。
“嗯，我也相信。”他輕輕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