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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澳·奧黛麗娜港」
漸入黃昏的港城剛剛偷得一絲閒暇,遠未到點起漁燈的時間節點上,鬧市之中又續上了一陣鼎沸的人潮。
好事者的潮湧之中,隨波逐流到主街道旁的輝洛運氣不錯,他恰好處在一個高臺階面邊。
於是輝洛就勢站在了臺階上,雙手插進灰風衣的袋子裡。
明明只是十七歲少年,他卻像是入廳觀劇的老貴族一般、在這絕佳的觀景位上愜意地欣賞起眼前的場面——
“快看!是青翎衛!”
人群中發出了一聲驚呼。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港城的主道上,看向齊並前進昂首闊步的衛隊。
周圍的人們紛紛發出的讚許與驚歎的感慨,其中也不乏眼神中流露出憧憬的年輕人。
“是藍王的衛隊!”
“一般來說都會羨慕他們的吧?青翎衛......王族的衛隊......真好啊。”
人群視線焦點跟隨著藍色青邊繁花的王族旗幟,一同朝街道的下沿而去。
“今年青藍之王的衛隊出巡真早啊,難道說獸潮要提前來了?”
“難說。不過多虧有藍王的衛隊在,已經有好幾年沒有獸潮侵擾了。”
“是啊是啊,看來這次應該也是和往年一樣例行出巡吧。剿滅港城周圍可能聚整合災的它獸。”
......
懷著對青翎衛早日凱旋的祝願,街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行人們都歡笑著向行進的衛隊戰士揮手致意。
直至目送青翎衛走出港區街道的城門口,應援助威的歡呼聲仍不絕於耳。
從逗留在原地的人群之中走出,名為輝洛的少年理了理掛在胸前的波洛領帶,
像是欣賞完了自已喜歡的歌劇後,剛從百老匯退場的那些意猶未盡的紳士們一樣,因為自已的感觸而不禁笑了笑。
望向從海天一線那方筆直飛來的鷗鳥,輝洛仰起頭,放慢了腳步。
悠然自得的少年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流裡。
在這個放晚歸家的時間裡,反倒是他和這段理應享以閒暇的時光,一併成了碌碌眾生之間的異類。
等到輝洛慢悠悠地從港城的中央大道離開,回到碼仔街街頭的時候,夕陽已經貼到了港城燈塔的塔尖。
碼仔街的集市照舊在這個放工的點擠滿了各色各樣的傢伙。
不管是商販也好工人也好學生也好混混也好,全都像每月十五臥龍灘的海潮,一股腦地全湧上來。
吆喝叫賣聲,討價還價爭吵聲,重工機器和車輛引擎的轟鳴聲,閒散休憩中的人們的笑談聲......
或近或遠或急或慢地嘩啦啦響成一片,攪動著傍晚的熱風,煮沸了這條盛夏日暮之下的街道。
街上的人同樣也熱情如火,因為常住在這條鄰里之間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街道,凡是熟悉輝洛的人,都免不了在他走近時與之碰個面攀談一番——
......
“嚯!輝洛小哥!”
......
“吃完飯了嗎?好彩哥?今晚要不要一起去吃烤肉啊?當然是你請客啦!”
......
“輝洛,好久不見哈!——什麼?今早才見過?”
.....
攏共不到一公里的街,從中段巷口走到街尾,差不多花了半個小時。
倒不是說輝洛不善於應付寒暄,每遇上一個熟人就攀談一會,難免花去不少時間。
不過這並不影響輝洛要去做的事情。
倒不如說,來這裡就是為了跟別人聊上幾句。
眼看到了街頭轉角,一路走過來至此,輝洛帶著略微的無奈笑了笑。
像是在草叢裡翻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松茸的採集工,又像是趕海回來一無所獲的漁民。
“嘖,果然不是像抽蛋池那樣想出ssr就出ssr的啊...這種沒有明確目的的摸獎就算是讓福祿壽來都不一定摸得到。”
駐足街邊的輝洛望著匆匆交橫的人流,自言自語著,抓了抓自已的一頭亂髮。
“嘖,結果只剩下這裡了啊......”
不知不覺間,輝洛已經站到了一條短街的巷口前。
短街並不算長。
然而區區百來米的路段,卻因為曲折的沿街屋設,無法讓視線從這頭直而過。
夜幕尚未降臨,這條蠢蠢欲動的街道就已經釋放出了獨屬於它的荷爾蒙氣息。
藉著周邊風俗店雜工們張羅布置的「閨秀名媛」預景、店門內外隱約可見走動著的濃妝豔抹的攬客女郎、飄散於整條街上的胭脂水粉的香味。
燈紅酒綠的快活林已準備躍然於街景之上。
這裡,正是碼仔街名副其實的「紅燈區」。
和許多與之相似的場所一樣,這裡也有著一個與之相襯但卻又不失風雅的名字——「入夢港」。
只不過在還沒完全西沉的落日之下,現在並不是其最桃香妖豔的時候。
即使是這樣,一般人也不會認為這種地方是青少年該涉足的場所。
所以正當輝洛即將轉身離開的時候——
“嗨~傍晚好啊,輝洛。”
就在輝洛的身後,嫵媚卻又決不能說得上是親切的聲音向他招呼道。
沒等輝洛轉過頭回答,聲音的主人便主動走到了他的面前。
是一名看起來與輝洛年紀相仿的少女。
少女很應景地穿著與「入夢港」相襯的衣著,張揚性感的緊身襯衫將她的身形曲線修飾得完美無瑕。
一顰一笑之間,她就能隨心所欲地引發那獨屬於雄性內心之中的獸慾躁動。
然而看著少女並沒有因為淡妝而掩蓋秀美的精緻面龐,輝洛卻只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下班了?大名鼎鼎的「鳶尾花」。”
“嗯哼?不如說剛準備上鍾呢——真巧,沒想到會在這個時間,又是在這種地方遇見你,不過看你的反應,好像並不是樂於見到人家哦。”
被稱作鳶尾花的少女就著沿街的牆面將身子輕靠在上。
紅唇輕點了一下夾在指尖的捲菸,露出了一個禮貌性的微笑。
但是任誰都聽得出來,那微笑背後是略有些因為不滿而慪氣的語調。
“怎麼會——你知道我會來,所以才在這等著的吧?”
亂髮的少年像是表示投降一樣的聳了聳肩,雙手插進了風衣的口袋裡,接著也就勢靠在了街邊的牆上,與少女並肩而立。
“要不要來一根?”
鳶尾花將香菸從嘴角摘下,菸嘴遞向少年問道。
“不了,未成年人禁止吸菸。”
“現在不抽,等你想要悠閒地抽時可就沒有機會了喔。”
少女懶散地將纖細的手臂垂下之後,望著漸漸褪去金黃的夏雲慢慢說出自已的感慨,
“「青翎衛出城之後,奧黛麗娜港的平靜又還能維持多久?」——如果不是為了這個,你也不會出現在這裡了。說吧,想知道些什麼。”
正如鳶尾花所說,
執掌奧黛麗娜港秩序管理的藍王——秩序王族,其衛隊青翎衛出巡之後,不管是在明還是在暗,港城內的各方勢力都肯定會有不同的反應。
藍王衛隊出巡,導致港城內的各個王族的勢力暫時失去制衡,諸如此類的情況也不只發生過一次兩次。
對於需要把握這片城區暗流動向來說,收集情報是必不可少的,這也就是輝洛這幾天來東走西逛所要尋找的——港城形勢的「風向」。
“有什麼值得一說的嗎?”
輝洛反問。
“從幾周它獸頻出開始醞釀到現在的、關於今年這一輪「獸潮」的猜測,或者是「自由王族」的動向,然後慣例的,還有一那群鬼祟「老鼠」的小動作。”
“沒有什麼別的異動?我還以為知道了藍王不在以後,「老鼠」會更放肆一些。”
“呵呵。”
鳶尾花忽然冷笑起來。
雖然笑顏如蜜,但卻冷如冰點。
“就算有,那你又能做到什麼?難道你真想著就自已一個人介入那些大王族之間的紛爭?”
“就當我是這麼個自不量力的傢伙吧。”
“你認真的?還是說你對自已的運氣過於自信了?明明......明明只是一個除了運氣以外一無所有的人。”
少女收斂起笑容,眉間輕蹙。然而對於鳶尾花的擔憂,輝洛僅僅只是付之一笑。
“誒嘿,誰知道呢?很多時候成功就是靠這麼一點運氣。”
“可是......”
鳶尾花轉過身,原本還有怨言的她看到了少年灑脫的笑容之後,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總是這樣......太狡猾了。”
“只是闡述事實而已。”
輝洛攤手,作出無辜狀。
“那你現在仍然打算就自已一個人嗎?沒有盟臣眷屬,屈居末位,被人稱為「最弱」,不會不甘心嗎?”
少女懇切的雙眼中晶瑩的閃光映出夕陽的光影與少年那像是豁達的無言微笑。
言語中漸漸溢滿了激動心緒的少女拉起了少年的手。
“我說過......我不在乎你強弱與否,也不在乎你身邊有著怎樣的人,自已有著怎樣的過往,我只希望你能注意到我......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立刻放下一切,追隨你——現在也是一樣。”
“謝謝,但是......”
輝洛避開了鳶尾花的目光,
“那些事情,也許會改變吧,不過肯定不是現在。”
輝洛的回答,讓鳶尾花鬆開了手。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不是一個會輕易改變的人。”
佇立許久,少女才恢復平靜的心緒。
“——但是我會等,等到你做出改變的那一刻。”
說完,鳶尾花面向著輝洛,擦肩而過,朝著她來時的方向,步入「入夢港」的街道。
兩人之間沒有暫別的話語,僅僅是一方對另一方的無言相望。
看著少女離去的背影,輝洛微笑著默默嘆了一口氣。
當逗留在原地的他也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候,才發現自已的風衣貼袋之前,多了一束鳶尾花。
摘下——輝洛知道這是少女留給他的暗信。
淺紫色的輕柔花瓣上,躍動著明滅可見的光點。
它們在搖曳中組成了清晰的字句後,便隨著一片片花瓣地凋零,消解在了仲夏的晚風之中。
——「今夜,禁視聞言會在『天梯』有所行動,具情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