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天之檻。

這裡是星球與宇宙深空的間隙，依附於主物質位面，卻又區別於現世獨立存在的維度，也即是所謂的「世界外側」。

而在許多傳奇的眼中，熾天之檻這個起源於古精靈語的詞彙本身，還擁有另一層含義——

「唯有眾神方能行走的疆界」。

在這個神代退潮，古龍、高等精靈、魔狼、不死鳥等神話種早已從歷史舞臺上消退，僅餘下極少數微薄血裔的如今——熾天之檻，也成為了神代最後的殘留地，是那個諸神行走大地時代最後的羅曼蒂克史。

那些不願隨著神代退潮而一同寂滅的古神們，便藏匿於熾天之檻中，依靠著沉眠與自我封印抵禦光陰的侵蝕，等待著天理的規則發生變動，能夠再度迴歸現世的契機。

“戰爭也寂滅了……這已經是這一紀隕落的第三尊神祇了。”

“沉眠與自我封印，終歸還是無法完全隔絕力量的流逝——若是吾等再不想辦法迴歸現世，那也許要不了多久，吾等也將步祂的後塵。”

作為唯有天使方才能夠進入其中的疆界，熾天之檻本身便極為特殊。

三維空間的概念在此界並不存在，分不清上下左右、南北西東，神祇間明明相隔無限遙遠，卻又能夠近在咫尺的交流……就連在現世之中亙古不變的時間流速，在熾天之檻內都變得極為緩慢。

也因此，熾天之檻才會被古神們選作藏身之處。

但是，既然這裡時間的流速只是極為緩慢而並非靜止，那便意味著熾天之檻也並非是永恆的理想鄉。

從神代終結至今，已經足足過去了七個紀元，縱使有著自我封印與熾天之檻的加護，當初逃亡至此的古神之中，也已經有半數寂滅於歲月之中，餘下的也不過是在苟延殘喘而已。

只是，這尊古神的提議，卻並未得到祂其餘同類的認同。

“迴歸現世，說的倒是輕巧。”

“吾等與生俱來便容納著星杯，生來便是天使……此等天生強大的根源，便是來源於蓋亞的意志，也便是那些人類口中的「天理」。”

“但是，伴隨著人類這一種族的崛起，天理的意志……世界的平衡卻被破壞了。”

“如今的現世，其規則早已經不允許吾等神話種的存在，若是離開了熾天之檻的庇護，吾等遭受的侵蝕與流逝將在剎那間加快千倍。”

那尊出言反駁的古神聲音微頓了一下。

“當然，僅僅只是如此的話……倒也不足為懼。”

祂們終歸是存活了百萬年的神祇。

即便如今都是藏匿於熾天之檻內的半殘廢狀態，但也不可能真的就這樣坐以待斃。

在長久的研究下，諸神也發現了一些門路……在熾天之檻內，透過世界壁向現世降臨力量的方法。

西大陸上那些藏匿於陰影裡的邪教團，便是這些古神們的手筆——以教徒、信仰、禱告、神降等方式，祂們得以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干涉現世，施加影響。

褻瀆了天理，將世界平衡打破，令神代終結的元兇——便是名為人類的種族。

因此，在古神們的干預下，各路邪教團對於在人類文明內部搞破壞這件事也可謂異常積極，幾乎每一次紀元的臨終，都少不了邪神作祟。

倘若讓諸神們繼續這樣孜孜不倦地搞破壞下去，那也許只要再經歷幾個紀元，人類的時代便將徹底終結。

那時候，世界的規則將又一次重塑，人類時代結束，而神代則將再臨。

屆時，諸神也就不用再藏匿於熾天之檻內，而是可以如第一紀之前那般，自由地行走於世，光復神話時代的榮光。

只是，祂們這延續了好幾個紀元的小動作，如今卻遭遇了滅頂之災。

“執掌審判權柄的天使；「愚人的圖書館」的繼承者；還有那位星之聖劍使。”

“在過往的紀元裡，也曾有人類登臨過天使……但是，這次卻足足出現了三位。”

“非但如此，吾此前在星界還察覺到有人類突破傳奇之上的氣機……再加上死神遺落在現世的星杯，在最壞的情況下，現世或許會誕生五位天使。”

“有他們坐鎮，我們在主物質位面的所有佈置都將被摧殘殆盡——甚至，他們很可能會度過這個紀元的末劫。”

“早知如此，便不該養虎為患。”

“養虎為患？此前那位聖劍使登基之時，便是吾等最後的機會……”

“吾等和守墓者聯合，多重神降，已然是底牌盡出，但又能改變什麼？”

此話一出，熾天之檻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實。

同為天使，對面那邊都是剛剛突破，手握聖劍和「愚人的圖書館」……潛力無窮的新晉者。

而自己這邊，則是一群苟延殘喘了好幾個紀元，力量在自我封印和沉眠中早已經流逝掉大半的老弱病殘。

祂們唯一的優勢，就是人……神多。當初和守墓者聯手，便是想著主打一個以多欺少。

結果被希爾緹娜和拉斯特給一塊打包a掉了，這能找誰說理去。

剛正面剛不過，玩小動作搞破壞也搞不過，那一戰後，整個西大陸的邪教團都被一鍋端了個乾淨，只剩下小蝦一兩隻，再蹦躂不起什麼水花。

現在看來，諸神除了躺平擺爛以外，似乎也沒什麼別的辦法了……

不，就連躺平或許都躺的不太安穩，深藍港邪神可未曾忘記，拉斯特此前可是放過狠話，說要來熾天之檻上狩獵祂的本尊的。

“繼續這樣下去，也不過是坐以待斃……那位守岸人與聖劍使一日不死，人類的時代便將永恆延續下去。”

“既然如此，倒不如放手一搏。”

“論及此刻的狀態與戰力，吾等或許不如那兩人。”

“但是……在唯有天使才有資格踏足的時光長河之中，吾等才是佔據上游的古老者，而他們不過是新生兒。”

“你是說？”

“沒錯。”

那道神念在熾天之檻流淌極為緩慢的光陰裡迴盪。

“守墓者的領袖已經與吾聯絡。”

“吾等決定，傾盡一切力量，不擇手段，回溯時光——”

“將吾等的隱患，斷絕於因果的源頭，將那兩人抹殺於他們降臨於世之前。”

這般提議，換來的是諸神更為長久的沉默。

相比於傳奇，天使或者說神明……其最大的特徵，便是「時空唯一性」，能夠獨立於時光長河而存在，感受到光陰的流淌。

天使同時存在於自己曾留下足跡的每一段歷史，每一個剎那之中，除非如格蕾那般從天使之座上跌落位格，不然便絕無弱小的時刻。

但是，這卻並不意味著逆轉時光，倒果為因對天使而言，便是一件極為輕鬆的事情。

時光長河本身的慣性，歷史的修正力，還有天理對於維護歷史大勢的慣性……這都是足以讓神明為之忌憚的存在。

就更別提現在的眾神都藏匿於熾天之檻內，本身大多就是殘廢狀態。

要想回溯時光，倒果為因，以殺死拉斯特和希爾緹娜祖先的方式將他們的存在抹除——其所遭遇的歷史修正力反噬，甚至可能會有因此隕落的可能。

不過，終歸是曾經歷了漫長歲月的古神，早已經遺忘了多餘的情感，僅餘下了生的執念。

無需多餘的言語。

在短暫的分析，權衡利弊之後，眾神很快便下定了決心。

比起在熾天之檻內坐以待斃，等著拉斯特和希爾緹娜三人羽翼豐滿後上門獵殺——用回溯光陰的方式，將他們抹殺在出生之前，縱然會為此付出巨大代價，但這已經是諸神此刻唯一的選擇。

轟——

扭曲的時光中，似乎傳來了轟隆的浪潮奔湧聲。

集合熾天之檻中眾神的偉力，那虛幻的光陰開始了緩慢的逆流。

由代表著當前節點的最下游，極為緩慢，卻又分明可見地一點點回溯著。

虛幻的光陰奔流激盪，盪漾起了一個又一個的時之漩渦，每一個漩渦中都倒映著一幕幕虛幻朦朧的光影。

……

希爾緹娜登臨天使，手握聖劍，牽著拉斯特的手，在王城廣場上向著萬民宣佈自己加冕，還有自己的未婚夫人選……

……

拉斯特化為了不生不死的植物人，沉睡於帝都市郊的病床之中，而每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希爾緹娜都會從百忙中抽出時間前往病床探望。

……

格蘭威爾帝國為自家皇女舉辦訂婚宴的深夜，黑髮少年懸於高空，背後如撒旦耶爾般的惡魔虛影舒展著漆黑的羽翼，開出了那焚盡一切的一槍。

……

深夜的繁星大學，希爾緹娜在拉斯特的陪伴下，收到了摯友芙蘭送給自己最後的禮物——那柄如夜空般溫柔的細劍。

……

通往學院的列車上，拉斯特與剛認識的銀院長一同看著窗外那片一望無際的黃金原野。

……

還未曾毀於時空坍縮的迦南小鎮，艾彌絲怯生生地望著頭頂，那正在樹屋裡得意洋洋的少年，擔憂他一個不小心從樹上摔下來。

……

山路被洪水截斷，陰冷潮溼的山洞之中，半大的小男孩與小女孩相互依偎著取暖，許下了守護彼此直到永遠的誓言。

……

一幕幕虛幻的光影在扭曲的光陰長河中顯現。

這都是拉斯特過往的經歷，是他在歲月裡曾留下的足跡……而此刻正在以倒序的方式一幕幕地重現。

時光長河倒流，回溯的速度還在不斷加快。

很快，便回溯到了第六紀的深藍港，那也是拉斯特在歷史中所留下的最早一段足跡。

“不行，還不夠久遠。”

“這個繼承了愚人的圖書館，名為拉斯特的守岸人潛力驚人……雖然才成就了天使沒多久，但卻已經佔據了相當悠久的時光長河。”

伴隨著光陰的回溯，熾天之檻內，有古神的虛影肉眼可見的黯淡了幾分。

然而，回溯卻仍未抵達終點，而是仍在不斷逆流而上。

跨越了無數條相互交錯糾纏的時光支流，不斷地溯游而上，往著那條亙古不變流淌的長河始源而去。

第六紀……

第五紀……

轟——

熾天之檻中傳來了驚天動地的轟鳴，有萬千星光崩散，只留下一枚晶瑩的星杯正在緩緩徘徊。

那是神明寂滅的象徵。

也許是本就在漫長的歲月裡虛弱到了極致，這尊古神再也承受不住回溯時光的負荷，徹底地隕落。

然而，時光長河的倒流卻仍未停滯。

每一尊神祇都清楚，這是一場不死不休的戰爭。

倘若不能將對方徹底地抹殺乾淨，那麼祂們的結局便已然註定。

唯有回溯到最久遠的節點，才能夠從根源上將拉斯特最徹底的抹除，完全杜絕掉對方一切生的可能性。

轟——

伴隨著又一道古神虛影的崩塌，星之杯的顯現。

那虛幻的時光之浪潮，又開啟了進一步的加速。

第四紀。

第三紀。

第二紀。

……

回溯到了這般地步，象徵著歷史與歲月的光陰長河的絕大部分都已經被遍歷。

那是數以萬億計的時光長河的支流，支流錯綜複雜，彼此交織糾纏，縈繞著扭曲的時光。

這便是那從亙古流淌至今，承載著無數紀元、億萬生命，千萬年光陰的浩瀚偉力，名為「歷史」的重量。

每一條光陰的支流，都是曾發生在人類史百萬年跨度中的重要節點、大勢的轉折點、世界線的分歧……在每一縷扭曲的光陰之後，都是一段可歌可泣的英雄史詩、國度的興盛與落幕、文明的輝煌與絕響。

而這千萬條糾纏交錯的通道，萬億道歷史的歧路——

最終，都交匯向了唯一的起點。

那是時光長河的起源，也是人類史的原點，後世那百萬年恢弘史詩的開端。

最終的，亦是最初的神代。

在付出了近乎半數古神寂滅的代價之後，這些古老的神祇們終於抵達了時光長河的最上游——這段獨屬於神話生物，任何還活著的人類都絕不可能觸及的歷史。

然而，下一刻。

那尊引領這一切的神祇，其神念卻忽然僵硬在了原地。

祂分明地看到，在這一切的盡頭，任何人類都絕不可能觸及的時光長河的起點……卻分明還有一道身影存在。

黑髮，黑眸。

他就這樣靜靜矗立於時光長河的最上游，阻擋在諸神的面前。

“霍，沒想到都不用我去熾天之檻找你們，你們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看著那回溯光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古神們，少年不由微笑了一下。

“畢竟馬上就要去接小格蕾了，所以就用符合她「命運」序列神棍風格的臺詞來上一句吧。”

他便這樣俯瞰著下方流露出驚愕眼神的眾神們，然後伸手輕輕打了一個響指。

“你我相遇，皆是命定。”

扭曲的，吞噬了眾神的時空漩渦中……

唯有少年的聲音仍在迴響，亙久不變。

“縱使路有千萬條，都難逃與我相遇。”

……

漫漫無涯，無邊無際的宇宙深空。

這裡是星海的最深處，也亦是命運的原點。

格蕾便這樣沉淪在星淵，任由自己隨波逐流地漂泊著。

這是名為命運的交換，是她許下了那般宏願之後，所必然要付出的代價。

從一開始起，格蕾便清晰地知曉自己所要達成之事的分量，並早已做好付出與之相匹配代價的覺悟——

從天使的位格跌落，永恆地漂泊流浪在星海的最深處。

星界之中沒有生命的足跡，即便偶爾有星界生物或是能夠遊歷星空的傳奇強者接近，也會被那道來源於命運的業障阻攔，無法踏足這片寂靜的深空半步。

時間在此處已經失去了意義，每一次星辰的閃爍，也許便是數百年的交替。

唯有些許的剎那，星光帶來了那被他人改寫的命運流向，格蕾才能夠透過星辰的閃爍，窺探到主物質位面的一隅光亮。

國度從崛起，到興盛，再到於戰火中走向窮途末路。

英雄與王沐浴著榮光崛起，再到傳奇落幕，化為了吟遊詩人口中被傳唱的詩篇。

文明也亦幾度更迭，從宏偉法師塔直衝天際的巫師文明，到魔導機甲馳騁天際的魔導文明，御獸至上的御獸師時代……

但無論文明的型別，文化如何變更，每一個紀元終末的浩劫，卻都始終週而復始地發生，將文明焚為荒原，再從荒原上萌芽出新的文明之種。

這般無止境的迴圈已經進行了六次，看起來還會無止境地延續下去。

直到，一個微小的變數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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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位黑髮黑眸的少年。

起初，在浩瀚的，近乎於無窮無盡的歷史洪流之中，這個微小的變數是如此的不起眼。

然而，伴隨著他的出現。

蒸汽時代，科技時代，再到航天器遍佈星海，即便是普通人也能夠馳騁深空的星海時代……

因為他的出現，文明的走向，被導向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嶄新的未來。

也就是與此同時。

格蕾終於等到了，那個她所期盼已久的，微小的奇蹟。

啪嚓。

星光的帷幕，連同那名為命運的封鎖一同破碎。

破碎的流光裡，格蕾終於聽到了那道被她烙印在靈魂最深處的聲音。

那是她縱使墜入漂泊的深淵，也絕不會遺忘的名字。

相遇於凍水鎮的大霧，相識於守望尖塔的長街……

相知於雨夜山崖上的背叛，相惜於破碎海岸邊的道別……

相伴於燃燒著大火的迦南廢墟里，那個笑中帶淚的擁抱。

而此刻，則是最後的最後——

相愛於，這場闊別了千年之久的重逢。

“格蕾，我們回家吧。”

……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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