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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Last

他想要做什麼?

自殺?

正如每一個曾直面拉斯特的敵人那樣……看著舉起左輪手槍,抵住自己太陽穴的少年,守墓者的心中不由閃過了一絲疑惑。

莫非他是想用自殺的方式,來避免自己即將被活捉,「愚人的圖書館」也落入守墓者之手的悽慘結局?

可是這樣做分明毫無意義,剛才的狙擊絕不是一個六階超凡者所能使用的力量,必然藉助了外力。「愚人的圖書館」便在拉斯特的體內,還沒被傳承給其他人,這點毋庸置疑。

而哪怕選擇了自殺,對一位準天使而言,想要復活一具剛死去不久,靈魂還未寂滅的新鮮屍體,也不過是件輕而易舉的小事。

這個念頭在電光火石間轉瞬即逝。

下一個瞬間——

咔噠。

扳機扣動。

擊錘被釋放,彈巢旋轉,白光從槍口乍現。

然而,緊隨而來的,卻並非是守墓者想象中大腦被貫穿,血肉飛濺的景象。

那銀白色的左輪手槍並未射出子彈。

但是,伴隨著那扳機扣動,拉斯特的太陽穴,卻彷彿真的被某種事物貫穿了一般。

他的眼眸之中,冰藍色的光輝驟然亮起。

轟——

模糊的虛影在拉斯特的身後轟然具現,遮掩了被暮色所籠罩的天穹。

那是一座宏偉的通天塔,刺穿了昏暗的雲層。

透過漆黑的塔身,能夠看到二十一條蒼白的長階,以大地為原點,向上延伸,直通向塔的最高處,那遙遠夜空的盡頭。

在每一條長階的起點,都有一張虛幻的卡牌正在緩緩旋轉著,有的卡牌朦朧至極,僅僅只能看清象徵著序列的卡背,還有些卡牌則清晰分明,能夠看清卡面上人物的立繪。

高塔的投影通天徹地,將半邊天穹照亮。

帝都之內,無論是參加婚禮的各路權貴,還是最最普通的民眾,此刻只要抬起頭就都能看到那座通天的高塔。

它用燒透的磚與石漆堆砌而成,那樣宏偉又那樣巍峨……頭頂是千萬顆太陽同時閃耀的夜空,下方則是燈火通明,彷彿被許多巨大燈籠籠罩的繁華帝都,而那座高塔便在無數的燈籠中拔地而起,直插入漆黑的雲間。人們置身於浩瀚的荒原上眺望它,彷彿能聽到其中晝夜響徹的釘錘聲。

“愚人的……圖書館。”

帝都的高空,守墓者沙啞地嘶鳴出了這座通天塔的真名。

在這座通天的高塔面前,他那原本頭角崢嶸,如古龍般雄壯的神話生物真身,此刻卻卑微渺小得仿若塵埃。

作為守墓者的一員,他對「愚人的圖書館」並不陌生,那本就是屬於守墓者的東西,只是在幾個紀元前被一位可恨的叛徒、卑鄙的盜火者給偷竊走了而已。

但此刻當「愚人的圖書館」真正在現實具現,親眼目睹那座宏偉的高塔之後,卻還是震撼到難以復加。

最初的神代,那位帶領著人類從古龍、高等精靈、魔狼等神話種族圍追堵截下崛起的愚人,留下了一枚微渺的種子,名為「愚人的圖書館」的火種。

再後來,伴隨著一代代圖書館主人,將自己畢生的見識、閱歷、知識、能力、經驗、技巧都積累在圖書館之中,它也終於萌芽。

一代又一代人的積累,一代又一代人的薪火相承……

此刻,昔日那枚微渺的種子,已然成長為森羅永珍的參天巨樹。

在這般不知道多少年月,不知道多少代人的積累面前……個體的力量,即便是準天使,也微渺得如同蟲豸。

“可是,再是強大的武器,也需要足以與其相襯的強者來使用。”

“連傳奇都不是的你,縱使「愚人圖書館」的積累再是宏偉,憑現在的你,又能發揮出來幾分威力?”

守墓者恢復了平靜,重新注視向了那矗立於通天塔的塔頂,與自己一樣身處數千米高空之上的少年。

縱使愚人圖書館的具現再是震撼,但其如今的主人也不過是一個弱者,不足為慮。

他的雙翼鼓動。

那如龍類般的膜翼在高空中掀起了風暴,化為了赫赫的風雷,向著拉斯特席捲而去。

……

近萬米的高空中,烏雲之上,星辰之下。

拉斯特立足於那座通天塔之中,注視著那向自己奔湧而來的狂亂風暴。

他的心裡很清楚,對方所說的其實並沒有錯。

準天使與還未曾觸及傳奇的自己之間,就是有著天與地般的鴻溝。

僅僅只是用「幻想崩壞」了一件禮裝為代價,便想要跨越天使與凡人的差距,這樣的想法,未免太過於傲慢了一些。

所以,從一開始起——先前以「七重視域」永久破碎為代價發動的狙擊,都僅僅只是他所進行的一次試探而已。

而直到此刻,一切方才真正開始。

「你已裝備了【戰車·希爾緹娜】的夜刃原典——「無限之劍·萬物皆武」」

腦海中,那湛藍色的提示飛速閃爍。

與此同時,在拉斯特的眼眸中,一道蒼銀色的光芒驟然亮起。

【萬物皆武:賦予任何事物“武器”的概念,並將其完全置於自己的支配之下。】

這是希爾緹娜的夜刃最基礎的能力,來源於某個古老故事裡騎士不死於徒手的傳說。

對於希爾緹娜而言,她即便是手握樹枝,也同樣能夠發揮出媲美千錘百煉的劍刃的威力。

而對拉斯特而言,他所賦予萬事萬物的武器概念,卻並非是「劍」,而是「槍彈」。

他的目光,緩緩落在了那座通天的高塔之上。

下一刻,整座通天塔中的一切,無論是那二十一條直通往天穹盡頭的無垠長階,還是那一枚又一枚旋轉的虛幻卡牌,皆開始劇烈顫動了起來,爆發出了無比絢爛奪目的光華。

轟——

呼嘯而來的風雷,連帶著守墓者準天使混雜在風暴中所一同發動的煌煌攻勢,都在觸及塔身的同一時間被震碎。

那座通天徹地的高塔變得愈發虛幻,愈發透明……

「愚人的圖書館」不斷地黯淡了下來,就連存在感也變得愈加薄弱,近乎難以察覺。

但是,與此同時。

遠天之上,那位黑髮黑眸的少年,其眼眸裡的蒼銀光輝卻愈發炙熱。

明明他的形體是那樣單薄,消瘦而弱不禁風,可是那股氣勢卻愈發煌然,灼眼而不可方物。

漆黑的光點在拉斯特的身後匯聚,凝結為了萬千道虛幻的羽毛,繼而又匯聚為了一對純黑的雙翼。

那是象徵著墮落的黯淡羽翼,每一次翕動都會在天穹留下極黑的尾跡,有漆黑的尾羽在空中飄零,為下方的城市帶去了日食般的陰影。

暮色將昏黃的光灑在雲層上方,也照亮了拉斯特那雙翼舒展的身影,數百米的影子灑落在雲間,像是從所羅門法典中逃脫的惡魔。

在有些神話中他被稱呼為精靈之祖「易卜劣斯」,還有些神話裡他則被稱為「惡神賽特」,但在拉斯特的前世,人們則更願意稱呼其為「墮天使」、「惡魔」——

撒旦耶爾。

“天使!”

驚駭的聲音從守墓者的口中道出,這是自他成就傳奇以來第一次如此失態,卻也由不得他不失態。

雖然形態不同,可少年身後那對漆黑雙翼毫無疑問便是天使的「羽翼」,是此刻的拉斯特不知以何種方式,短暫觸及了唯有天使方才能夠抵達的「神域」的象徵。

而且與自己這般勉強觸及神域,天使的神話生物真身也未曾圓滿,仍然存在著許多殘缺特徵的模樣不同——

眼前這道墮天使的身影,無論是身姿還是羽翼,都要遠比自己更為完滿。

這才是真正的神話生靈,完美無瑕的天使。

“其實,並沒有什麼好驚訝的。”

拉斯特注視著眼前驚駭欲絕的守墓者,那對虛幻的漆黑羽翼緩慢翕動,在雲層間帶起了遮天蔽日的陰影。

“「等價交換」,是在超凡世界唯一通行的準則。”

“以幻想崩壞一件紋章禮裝,讓其永久性損毀為代價,當然沒法讓我跨越位階,殺死一位準天使。”

“那麼,倘若我將要「崩壞」的,是更加昂貴的東西呢?”

那道被墮落羽翼所遮蔽,如惡魔撒旦耶爾般的少年,緩緩抬起了手。

蒼銀色的光點在半空中匯聚,化為了一柄鐵灰色的槍支,名為「鐵紋之月」的左輪手槍。

“不止是我所擁有的全部紋章禮裝,還有我的「高塔」序列長階、我的夜刃「愚人的圖書館」。”

“我的心靈、精神、記憶以及靈魂……”

“名為「拉斯特」的人類,所擁有的一切。”

焚燬自己的身與心。

用「萬物皆武」的能力,將自己的序列長階、「愚人的圖書館」、全部的肉體與心靈……都賦予「槍彈」這一概念。

將這一切的一切,全部的全部——都凝聚為一枚被裝填入彈倉的幻想子彈。

然後,用幻想崩壞,開出這一槍。

這便是唯一一種能夠讓拉斯特以六階的位格,不僅僅是戰勝,而是徹底殺死一位準天使的方法。

同時,這也是拉斯特的構想中,唯一一條能夠讓自己迅速突破的傳奇之路。

所謂「高塔」,本就是一張繪製著被雷電所焚燬的巴別塔,象徵著純粹毀滅的塔羅牌。

若是未曾被雷電擊中,若是那座通天塔從始至終都未曾崩壞坍塌,那麼又談何毀滅?

又談何在毀滅之後,於破敗廢墟之上的新生?

拉斯特輕輕轉動著左輪手槍的彈倉。

咔嚓——

明明他的指間空無一物,但鐵紋之月的彈倉裡,卻分明傳來了子彈上膛的清脆聲響。

緊接著。

有色彩在虛空中無聲匯聚。

並非是如此前的狙擊那般,無比絢爛,無比耀眼,照徹了黯淡天幕的赤色流星。

而是一抹純粹的漆黑。

吞沒了聲音,吞噬了色彩……

這一槍射出後,在那永暗的虛無裡,無論是命運還是光芒都將無法逃逸。

……

“開出這一槍的話,可就再也沒法回頭了。”

就在這時,有輕柔的女聲在拉斯特的心靈深處響起。

“現在的你還有後悔的餘地,無論是選擇接受帝國皇室的庇護,或是乾脆徹底找個地方藏匿起來都沒關係……追殺你的不過是個準天使而已,算不上什麼無法逃避的災禍。”

“就算最終走無可走,退無可退……你也大可以坦然地承認自己的失敗,然後將「愚人的圖書館」以及守岸人的使命都託付給你的繼承人,讓下一代,下下代的守岸人們來延續你的使命和理想——就如同,我和西塞爾領袖曾經做過的那樣。”

“但是,一旦你開出了這槍,那麼一切便將截然不同。”

“守墓者在現世的行走存在極大的限制,此刻他們派來的並非是最強的戰力……但倘若你開出了這一槍,不止是肉身,而是將他在永夜石碑上的命運刻印也一同抹除,再也無法復活的話——”

“那麼守墓者屆時一定會震怒,他們會動用千百年來無數個紀元輪迴的積累,窮盡一切辦法,不擇手段,不計代價地追殺你。”

“到時候……你如今這樣安穩的生活必然支離破碎。”

“而且,還不止如此。”

那道女聲稍稍停頓了一下。

“拉斯特哥哥,你會徹底失去「認輸」的權利。”

“因為「愚人的圖書館」已然崩壞,再也沒有下一代守岸人,能夠繼承你的使命……也就再也沒有後人,能夠替你接過這具沉重的枷鎖。”

“「就算自己失敗了也無所謂,反正還有後人。培養出一個優秀的繼承人,將使命和職責都交給對方,自己也就能夠解放了」,就連這樣的念頭,都將會成為奢望。”

“拉斯特哥哥,你只能戴著那具名為「守岸人」的鐐銬,揹負著永生永世的詛咒——永遠地行走在無盡的荒原,永恆的煉獄裡,就連死亡也無法解脫。”

“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聽著靈魂深處響起的少女聲音,拉斯特不由微笑了一下。

他知道這是格蕾在「愚人的圖書館」中所留下的一道殘影,或者說烙印。

也是那位昔日的命運天使,所為自己留下的最後一樣庇護。

在「愚人的圖書館」即將崩壞的剎那,格蕾所留下的這道倒影也終於被啟用,向著自己,道出了輕聲的問詢。

“我想,這就是你曾經擁有……卻在成為領袖、成為天使後的漫長歲月裡所遺忘掉的東西了,小格蕾。”

拉斯特笑了笑:“確實最開始的時候,是因為單純的憧憬,憧憬你在燃著大火的迦南廢墟中抱起我時洋溢的笑容。”

“再後來,因為在永無止境的時間迴圈裡迷失了方向,喪失了存在的意義……如同殘缺之人渴求補全缺漏一般,而將回憶中的那份憧憬當做了救命稻草,用來填補自己精神中虛無的空洞。”

“在機緣巧合之下,將一份借來的,和贗品無異的夢想視為了自己人生的意義。”

“但是,歸根到底,這還是我心裡的願望……並非是因為任何人的需要和賜予,而是發自內心的渴求。”

“想要推翻這個絕望輪迴的夢想。”

“想要守護人民,為此捨棄了永恆不朽的機緣,如太陽般戰死在了破碎海岸的老人的夢想。”

“還有……那個用盡了一生去守護第六紀的未來,最終卻一事無成的女孩,所未曾實現的理想。”

“所以,「守岸人」對我而言,並非是無時無刻都想要掙脫的枷鎖、鐐銬與詛咒——而是我自己所追求,驅使我前進的慾望。”

“縱使是地獄,也甘之若飴。”

在拉斯特的身後,那原本已經虛幻至極的高塔虛影忽然再次變得明亮了起來。

轟然的鳴響聲中,高塔上的浮灰抖落。

二十一條黯淡的序列長階逐一亮起,一層層的封印被揭開,化為了奪目的光輝,向著彼方而去。

“即便,拉斯特哥哥你已經知曉了之前兩代守岸人的慘淡結局。”

“知曉即便你的人生如機械一般活著,最終也很可能只化為一場可笑的鏡花水月,夢幻泡影……你也不會後悔嗎?”

聽著格蕾的質問,拉斯特並未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個問題:

“小格蕾。”

“你知道——「拉斯特」這個名字的由來嗎?”

第一次的,格蕾的回答出現了輕微的遲疑。

她知道「拉斯特」這三個字,並非是那位少年最初的本名……非但沒有常人那樣姓氏的字尾不說,就連讀起來也有些怪怪的。

在遙遠的過去,在還未被時空坍縮毀滅的迦南小鎮,眼前的黑髮少年應當曾擁有過別的名字,被歲月所掩埋的名姓。

只是——

在迦南毀滅,年幼時的拉斯特來到了第六紀,被格蕾所解救……並對小時候拉斯特講述了自己作為「守岸人」的理想與使命之後。

那個小小的孩子,便將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拉斯特」。

在那之後,無論是艾彌絲還是格蕾,都只稱呼他為拉斯特。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是你自己取的名字,應該只有你自己知道才對。”

“拉斯特哥哥,你是想起來什麼了嗎?”

聽著格蕾的問詢,拉斯特搖了搖頭。

“不,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本就是些年少無知時頗為幼稚的幻想而已……早就在深藍港的時間迴圈裡遺忘掉了,哪還能記得那麼清楚。”

“不過,現在的我,倒是大概猜到了——”

“「拉斯特」這個名字的由來。”

他的眼眸中,閃過了幾分追憶的色彩。

“小格蕾,你的名字便是來源於我家鄉的一種語言……「grey」是灰色的意思,因為你的頭髮是灰色的,所以我便給你取名為了格蕾。”

“至於我自己的名字,其實也與小格蕾你有著相同的由來。”

“在我家鄉的那種語言裡——拉斯特,last、這是「最終、最後一個」的意思。”

“現在想來,還真是有些可笑啊。”

“明明在那麼小時候就想清楚的事情,在我經歷了這麼多,長大了以後,反倒是有些遺忘了……”

遠天之上,那道惡魔撒旦耶爾般的墮天使翕動著漆黑的雙翼。

拉斯特緩緩舉起了手槍。

然後,對準了天穹盡頭,那個如古龍般的守墓者。

“七個紀元、數萬年的歲月,無數次文明的凋零與興衰,十幾代守岸人的堅守……”

“這樣的等待,已經太久太久了。”

“「反正這次失敗了還有下次」、「這個紀元不成功那就留待下一個紀元繼續」、「就算我自己失敗了,只要把一切都交給繼任者便萬事大吉了」……在我看來,這種想法其實是在逃避,是自我軟弱的體現。”

“在實力不足時選擇忍讓和退避,積蓄力量以備來時再戰,這並沒有什麼問題。但是倘若一味的只知道退讓和逃避,只知道隱忍——在有五成機會的時候說勝算太低,在六成的時候說過於冒險,在八成九成的時候說不到十成還是要繼續退讓……那就不是明智,而是純粹怯懦的逃兵。”

“「避其鋒芒,權且忍讓」這種事情誰都能夠做到,有時候人們所欠缺的,恰恰便是置之死地而後生,背水一戰不留後路,破釜沉舟的勇氣。”

“守墓者之所以會違背神代創立時的初心,在漫長的時光裡變質,淪落為如今那隻知曉追逐長生,追求永恆的病態模樣……便是因為少了這般不留後路的決絕。”

“而倘若我們再這樣逃避下去,那終有一日,守岸人也會在漫長的歲月中變質,步守墓者後塵。”

“所以——”

“小格蕾,這便是我的選擇。”

先是星星點點的火種。

然後,在拉斯特的眼眸與槍膛間,化為了燎原的,足以將整片帝都天穹焚盡的烈焰。

“我會成為守岸人。”

“斬斷這無盡的輪迴、絕望的宿命——將這段綿延了七個紀元,十幾代人的漫長故事,劃上句點的……”

“最後的守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