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這幢由無數流暢曲面構成的大型低層建築門前,俞玩心裡有一種古怪的感覺。
他感到身體中的水流有節奏地律動,強烈的好奇心催動著身體向前流動。
祭場的門口有兩名執海者守衛,姓氏皆以汐字開頭,當看見大祭司本人領人到來時,先是古怪地對視了一眼,而後才敷衍地行了一個禮數。
汐沒有對此表示什麼,或許就像她說的,汐族沒有尊老傳統,汐族的子民百萬年來一代代看著她存在下去,早已對她感到厭煩。
等到汐彠也踏入那保留了陸地建築風格的三級藍金色臺階後,守衛再次對視一眼,團團水流竟然直接將大門封死,頗為不善地盯著俞玩。
“你身份不明,不能進去。”
汐族化作水人後沒有真正的發聲器官,但是水流波動能夠模擬聲波,這句話聽在俞玩那裡,感覺到了一股隨意的散漫。
他們確實不認識自己。
但是對他並沒有明確的敵意。
那麼,他們這麼做,就是為了給大祭司本人上眼藥嘍?
果然,汐在稍稍愣神後,不滿道:
“他是我的客人。”
“先祖,祭場不是普通地方,除了您和汐姓的高層外,其他人不能隨意進入。這傢伙我們都不認識,我們也是在盡忠職守。”
汐彠高大的身軀愣了愣神,一張半透明藍臉露出恍然的表情,憤怒道:
“隨意進入?先祖親自帶來的人,你們說隨意進入?
汐韞、汐鏸,你們也是激進派?!”
汐彠口中的激進派,就是指那些一個勁兒攛掇全汐族升上海面,要與陸地爭鋒,征服全球,
偏偏又對為整個文明謀求根本性的獨立緘口不言的一些傢伙。
他們就是大祭司空中的叛亂者。
只是和俞玩思維中理解的叛亂好像不太一樣……他們雖然可能都開過戰了,但在汐族內部區域,似乎仍然會保佑一定程度的相互和平。
不像人類,大多數國與國一旦開戰,日內瓦公約是不是廢紙就全憑戰區運氣了。
這種敵對狀態非常神奇,明明想將對方徹底打敗,卻保持著很大程度的剋制。
按理說這種狀態是很脆弱的,任意一個區域性被打破都會產生連鎖反應,
它能長期保持下去,只能說明就連最底層的汐族戰士,也沒有因為仇恨或戰功之類的東西,違反過這種約定俗成。
俞玩稍稍有點理解汐所說的,看著文明墮落的痛苦了。
但站在門前的這個角度,俞玩已經隱隱感覺到祭場內部有一絲不同尋常的聖潔氣質,那種熟悉的感覺讓他有些焦急。
就在這時,其中一名守衛仔仔細細端詳了一下他全身,眼珠子一轉,頗有敵意道:
“這人來歷不明,異能量流動龐大,而且還想衝撞祭場,
我要將他拿回裁判所交給審判官問詢。”
“你這是公報私仇!”汐彠憤怒地波動著。
“但我是遵循汐族律法的。”
守衛不屑地哼了一聲,手邊水流突然旋風一樣流動起來,一道道夾雜著氣泡的巨大的水環憑空在俞玩周身浮現。
俞玩立刻大喜。
“我這可是正當防衛啊,別說我對族人無禮哈!”
守衛一愣,剛要斥責他竟想抗法,面色就驟然一變。
三道能量澎湃的水環在一道紫色電光下直接潰散,而後電光在水中劃出幽然折線,直接刺進了他的軀體中。
他只感覺雙眼一黑,等重新清醒時,已經被包裹在一道有電光環繞守衛的水球之中。
電光像小蛇一樣在水球外層四處亂竄,讓他愣是一動也不敢動。
俞玩剛想問問旁邊的守衛是否要繼續阻攔他,卻發現他已經完全化作水流,向著遠方驚慌地逃竄而去。
在水環境中以身化水,幾乎完全沒有陸地環境的空氣阻力,他一瞬間就竄上了超音速,連生命氣息都弱了幾分。
但是一道水流如附骨之蛆一樣纏了上去,在幾公里之外將他直接拍暈,然後水流一卷,硬是把他給拉了回來。
在幾公里之外拉人,這可不是俞玩這剛剛化洛的新手能做到的事。
他愕然看向,卻看到汐眼神複雜地看向他。
“你用了雷電異能……整個汐族可沒人會這種能力。
剛才那一瞬間,肯定已經有人感應到了。”
她雙手一揮,水球將另一個守衛也包裹起來,阻止她醒來後出逃。
“希望這樣能夠拖延一些時間吧。你快隨我離開!”
但俞玩哪還聽得進去半分話語。
踏進了祭場之後,他心頭的感覺越來越劇烈,直接衝進了聖像區。
聖像區是祭場陳列女神聖像的地方,全金屬打造的聖像高達十八米,藍金色條紋熠熠生輝。而那張絕美的臉龐令俞玩心頭微跳,一個起身便浮上了聖像的頭部。
這是一張近乎完美的臉,眉宇英氣勃發,鼻頭小巧玲瓏,薄唇杏眼,如許許多多中世紀畫家畫出的聖女像有著七八分相似,實際上一眼就能看出是藝術作品。
因為看不出什麼有效的辨識特徵。
但構成俞玩現在身體的水藍色咕嚕嚕湧動,顯而易見的情緒在其中翻滾。
他靠近聖像,直接越過了汐族用金屬雕刻而成了一圈花朵兼隔離力場,用小小的人類手掌,輕輕放在聖像的鼻頭。
“原來真的是你。
原來你在上一個時代就嘗試拯救過我們。”
他的水流中,湧動著微微的嘆息。
而緊隨其後跟來的大祭司和汐彠,則是直接驚呆了。
“這個外來者在幹嘛?!”
沒過幾秒,一道道狂猛的水流驟然從祭場之外呼嘯而至,它們先是席捲了兩個被束縛的守衛,而後一擁而上,直接將聖像周圍團團圍住。
俞玩的周身,在金屬祭花構成的隔離圈外,一共11道頗為雄壯的身影將他團團圍住。
實際上,這些人裡有激進派的,也有歸屬於大祭祀的文明自由派,但此刻他們眼中都帶著巨大的錯愕,以及強烈的憤慨。
“該死,你怎麼敢觸控聖像!”
“你要受到一千年的監禁,直到腐臭!”
憤怒的聲音此起彼伏,顯然雖然大祭司不怎麼受尊敬,但展示了天外神力的女神卻成了汐族人心裡重要的信仰。
說不定在上岸淹完島、殺完人的時候,也會先說一句“承蒙女神的福廕”之類的……
可俞玩沒有管他們,他只感覺到先前模糊的東西突然清晰了起來。
而一道晃晃悠悠的意念,在他特意提升到最強,覆蓋聲、光、動、生命能量和心靈能量各領域的感知下,竟從未知處突然出現在這裡。
水流狂舞,11名強大的汐族戰士即將動手。
但就在下一刻,點點斑斕的金光突兀從雕像身上亮了起來。
它們憑空出現,像泡沫一樣越積越多,幾秒後整個雕像都泛出金色光澤,一道劇烈的光柱直衝天際。
它衝出失落之國的光芒屏障,衝破海面,越過上千公里的大氣層,穿過正好在繞圈的紫源生物衛星,掠過宇宙中一顆顆死寂的行星與流星,筆直地衝往無垠的深空之中……
海底,祭場之外,不明所以的汐族人震驚地同時抬頭,隨後口中唸唸有詞,紛紛化作一團水球虔誠地祈禱;
陸地上,以光線發射的地點為中心,東西各四分之一半球,人類和其它異種也都詫異地看向天空,看向那道沒有任何能量反應的光芒,心裡萬分擔憂,緊急的聯絡與調查命令如雪片一樣層出不窮;
而漆黑的宇宙深處,500光年之外的伊萊行星上,同樣有無數沒有生命氣息的機械眼眸轉向高空,看著那一道明明細小,卻不完全不會逸散消逝的光芒直衝宇宙盡頭。
它們的主人,一臺臺似乎有智慧,但實際上只有智慧的鐵疙瘩看了一會兒,又迅速埋下頭去,開始繼續切割這扇避難所的大門。
這是它們今天的任務——清剿這裡如蟑螂一樣頑強的殘存伊萊人。
……
失落之國,祭場之內。
光芒衝上天際的那一刻,所有汐族人都呆住了。
他們渾身的水波顫抖,直接化為了一個小小水團,發出跪拜尊崇的波動。
因為,女神從聖像中走了出來!
她一頭烏黑的長髮,相貌與聖像有五分相似,多了許多可辨識的明確的五官與面板特徵。
那張臉與俞玩記憶中的面龐重疊起來,竟正是伊斯塔的臉!
只不過,她不再是那個面板雪白的金髮女人,面孔稍稍黃了一些,多了黑痣、眼紋、一兩個暗斑,依然驚豔動人,卻不再是那種近乎完美的姿態。
這更真實。
俞玩看著她對自己微笑,不自覺解除了化洛,也露出了笑容。
“女神……女神是人類?”化為水團的汐族中有人暗自嘀咕。
“女神顯靈!女神降世!”但更多汐族人則是驚顫地狂熱起來,大叫著“女神顯靈。”
“一定是因為動怒了……我第一次見到有人敢觸碰聖像!”
“請女神懲戒狂徒!”
一連串的祈禱和呼號中,女神卻跟沒有聽到一樣,笑得異常溫柔。
看著這個表情,大祭司和汐彠大眼瞪小眼,感覺情況有點不對勁。
下一刻,女神就徑直朝那人類撲了過去。
11名汐族戰士正在興奮之際,突然發現,女神和那狂徒是不是湊得太近了……
那一團光影,直接擁抱了俞玩的身體。
懷中只有輕微的奇怪觸感,俞玩輕輕做出環抱的姿勢,生怕把這個光影給震散。
隨後,光影頭腦後偏,眾目睽睽之下,直接一嘴唇擊中了俞玩的嘴巴……
光芒化做的光影,令俞玩感覺到輕微的酥酥麻麻,意猶未盡。
隨後傳來了伊斯塔的聲音。
“我也沒想到,我在上一個文明紀元留下的信標,竟然還有用上的時候
我將這個實驗體宇宙的時間流速,與外界設定成了一比一,我在外面替你們看著情況,不用擔心有外來力量破壞穩定
但實驗體的故障卻是肯定要修的,你們必須要抓緊時間了。
在這個世界,我已經沒有第二座可以瞞過監測的信標了。”
說罷,她伸手指了指天穹。
在所有汐族呆若木雞的時候,她輕輕揮了揮手,眼神中帶著一絲依依不捨,慢慢退回了聖像之中。
金光散去,一切在三秒之內恢復原樣,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我……我是不是做了一場夢?”
一個個五大三粗的執海者顯現出身軀,大眼瞪小眼,對半空中重新化洛的俞玩露出深深的疑惑。
“先……先祖,這小子是您帶進來的?剛才到底是什麼情況?”
另一個對汐恭恭敬敬的水人水波狂湧,顯然他的心情沒有與其這麼平靜。
而其他幾位屬於激進派的水人就一致的多,他們立刻重新擺出圍獵的陣型,就要出手。
這是,大祭司汐問了一句話:
“俞先生……您認識女神?”
……俞玩點了點頭。
“可是……你怎麼會認識女神?你們……那樣互動,到底是什麼關係?”
這一刻,所有汐族人都把水波感知辨析能力張開到最大。
俞玩也撓了撓不存在的頭髮,手指從全是水的腦袋中穿了過去。
“那個,這吧麼說,我和她還沒來得及舉辦婚禮。
不過我們已經有孩子了。”
這一刻,滿海亂竄的水流,彷彿變成了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