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虛擬的。
伊斯塔的話語振聾發聵。
但她隨意又補充了一句。
“當然,虛擬僅僅是對我們這些外來者來說。”
會場陷入了巨大的沉默中。
每個人的心裡,隨著那句話從伊斯塔的口中說出,都像是有一層玻璃驟然破碎開來,
原本無法看到,無法看清的東西,突然那麼清晰地擺在面前,清晰地令人恐懼。
俞玩想起了一切,串聯起了一切。
異能是具有規則性的,再弱小的異能,都可以輕鬆扭曲基本的物質能量守恆規則。
宇宙牝的神……
被設定好的文明末日,
原來一切都指向這個答案。
他們只是局中之人,虛擬之人?
這一切都沒有意義?
但在座的所有人,即便是最小勢力的首領,無不是一方梟雄,
他們在短暫的自我懷疑,短暫的恍惚後,幾乎立刻就抓到了伊斯塔那句補充話語的關鍵——
對構造這個世界的外來者來說,他們是虛擬的,
但對他們自己來說,他們可是絕對真實的。
而夏桑梓也敏銳地抓到了一個關鍵點,更是令眾人心情逐漸重新堅定起來。
夏桑梓問:
“只有‘母星稱呼’一個節點被強行修改……那是否意味著,即便是構造我們世界的造物主們,也沒辦法更多地干涉這個世界自成一界的運轉?”
伊斯塔的身體已經逐漸虛幻,眼神越來越黯淡。
囚禁她的規則囚籠似乎要失效了,她的身體也在實體與非實體間來回閃爍。
她急促地說道:
“是,這個世界的一切幾乎都模擬自我們原來的世界,牽一髮而動全身,強行干預會引發可怕的後果。”
有人問:“抗壓測試指的是末日?是你們給我們的世界設定的固定程式?”
答:“是的……一旦文明發展到開始深度觀測宇宙深空,測試便開始進入啟動倒計時。目的是測試文明在面對末世壓力後會產生的變化,是我們社會科學的一門實驗。”
“為什麼人類的軍火消失了?上層領導者也不見了?核燃料都去哪兒了?”
伊斯塔:“……不能說,否則會立刻觸發排異,一秒都不能多待。”
“你們長生者的基因是怎麼回事?按你說法你們也是你們世界的普通人類,為什麼會有那種基因密碼?”
伊斯塔:“進入實驗體宇宙的時候,受到了改變。你們已經知道了基因密碼也是世界的規則密碼,長生者這種不完全受限於世界規則的存在,在你們世界裡當然會有與眾不同的基因。”
“其實如今,異能者的基因也是一樣的性質。”
“那航天探測器的系統誤差呢?”
伊斯塔:“為了節省算力,真實的深空沒有被構造,你們的探測器實際上已經成了一個定時傳送訊號的宇宙貼圖。”
“這……那達依曼·卡米利呢?是你們的實驗員?掀起魔災是他的實驗任務?”
問出這句話的人臉上還有些恍惚。
伊斯塔沒有猶豫,抓緊時間跟倒豆子一樣道:
“言平安——這是他第一個名字,其實也是在現實世界真實的名字。”
“我和他,都不是這個世界的合法進入者。
我是因為對這個世界有興趣,以旅行者的身份出現,而他……是被罰入的。”
“什麼意思?”
“聖淵文明,他用非法手段干預聖淵文明對抗末日的程序,並最終導致本該能夠戰勝那一次災難的聖淵文明,徹底毀滅。”
伊斯塔口中的聖淵文明,與周野獲得的情報有些許的出入。
為了增強在末日生存的能力,他們確實進行了集體的生物大改造。
但是,改造一開始是成功的。
幾十億聖淵子民,全都成為了災魔模樣的生物,不僅擁有更強悍的軀體,還擁有智慧的大腦。
他們擁有足夠的生理能力應對末日的災變,同時還能存留住科學的發展,整個種族都欣欣向榮。
他們本來應該是成功的。
但隨後時光中,他們卻發現自己的的智慧在漸漸衰退。
他們以為是當初的生物改造出現了問題,但無數的檢查,都沒能查出失敗之處在哪裡。
隨著智力的衰退,越來越強盛的惡意,充斥了許多子民,甚至許多文明高層的內心,
他們中有一些人,似乎是知道了自己的命運所在,
少數心志堅定的平民革命者,帶領著許多有識之士,與尚存理智的上層默契配合,
他們引動了所有的武器進行自毀,將剩餘的同胞——那時已經近乎成為徹底的災魔——關在了裂谷之下帝國的第一避難“要塞”。
那場文明大戰,被伊斯塔稱為“值得尊敬的自潔之戰”
因為那一切,都是聖淵人為了阻止自身化為災魔,傾巢而出,毀掉這個世界上其他文明的生路。
“聖淵文明古怪的異變,就是出自言平安的操作。
他用嚴重違規的手段,在極其細微的層面干涉了世界執行的邏輯,導致這個文明最後的死亡。
這導致了世界規則的第一次鬆動,間接使得後來的汐族文明成功抓住了末日機制的漏洞,雖然沒有戰勝末日,卻也倖存至今。
理論上講,這個實驗體宇宙,已經出現了嚴重的故障。
因為這個事件,研究所內幾乎來了一次大審查,大清洗,我也才得以接觸到你們。
至於言平安,他被以長生者的身份投入世界,遭受近乎無窮盡的時間的酷刑,
只有當壓力測試毀滅了整個宇宙的文明,這個實驗體宇宙被徹底回收後,他才能重獲自由。
我想,這就是他想要毀滅一切的根本原因。
只是漫長的時間,讓他的精神有些變態了,似乎真的相信自己的毀滅是讓世界解脫的辦法。”
所有人面面相覷。
似乎很好理解,卻又如同聽著天書,難以置信。
一整個文明……就這麼輕輕一違規?
“他為什麼要那麼做?為什麼要……違規?”
有人眼帶血絲地問道,用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著伊斯塔。
伊斯塔嘆了口氣:
“因為他用來評職稱的研究課題,建立在‘文明只要不逃離母星,就無法戰勝逐級攀升的自然災害類末日’這個基本條件上。
而聖淵文明勵精圖治,奮力生存,打破了這個條件。”
評……評職稱?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突然將問問題的那人壓垮在椅子上。
剛剛提起的堅定,瞬間消失無蹤。
“不是說,強行干預會帶來可怕的後果嗎?”俞玩問。
伊斯塔慘然一笑:
“實驗體發生重大故障,原本用於完整觀測的實驗體只能用於對照觀測了,給研究所帶來了重大經濟損失。
以及近乎永生的殘酷刑罰。
這個後果足以使得幾乎所有人不敢越雷池一步了。”
俞玩的拳頭緊緊握在一起。
所以,即便是所謂“可怕的後果”,對“外來者”的世界來說,也就是經濟損失、個人懲罰一類的東西。
而自己的世界,一整個文明的生存努力全部付諸東流,萬億生靈陪葬……
悲哀,充斥在所有人的心裡。
伊斯塔的身體已經完全脫離了規則囚籠,恢復了可以觸控的實體。
她的語氣開始變得空靈,身體逐漸透明化。
看見眾人的模樣,她搖了搖頭,盯著俞玩,露出溫柔的眼神。
“因果壓即將到達高峰,我只是一個偷渡客,這次必須得走了。
他們都可以茫然,可以害怕,你不要害怕。
我相信你。”
“你相信我?”俞玩表情猙獰,又是哭,又是笑,伸手向伊斯塔的虛擬影像,又停在半空。
“你為什麼相信我?我能做什麼?”他一切情緒,都化作一聲苦笑。
自己要對抗什麼?能夠扭曲宇宙觀測器資料、能夠帶來自然災害等諸多末日的造物主嗎?
縱然他們依舊是普通的人類,但是隔著一層維度的壁障,他們就是神。
頂多被一些規則束縛住了而已。
這種對抗……超綱了啊!
伊斯塔搖了搖頭:
“有些東西太直白了,我如果直說了,恐怕都無法悄悄地回去。
我只能告訴你們,所謂的虛擬,其實也是相對而言的,你們沒必要頹喪。”
她的目光掃過夏桑梓、楊惜言和俞玩:
“你們其實已經找到了一部分重要的破局工具了。
下面我說的話,你要一字不拉地記住!
最為關鍵的東西——構成智慧生物的意識本質,並不會因為世界層級的改變而發生變化。
換句話說,你們這些由我們的超級計算機混沌模擬出來的靈魂,和我們這些‘造物主’的靈魂,是完全對等的。
因為就算是你們的世界,意識的形成仍然是一個包裹在混沌資料中,無法直接干預、直接觀測的黑箱,
而且,也正是智慧生物的意識,構成了整個世界的穩定性。
我知道這不是你們目前對世界的科學認識的內容,但一定要牢牢地記住最後一句話,哪怕此刻覺得它是個謎語,也要牢牢地記住它。”
“當然了。”她語氣一轉,嚴肅起來:
“不要以為聖淵文明差一點就度過末日,汐族文明也倖存了下來,你們就留有這樣的幻想。
這個宇宙不會永久持續下去,作為已經故障的對照實驗體,末日的升級是永無止境的。
所以,你們一定要找到那個方法。”
“什麼方法?”俞玩一愣。
連戰勝末日都不能保證文明倖存,還有什麼辦法?
但伊斯塔沒有再說,也不能再說。
她只是搖了搖頭,微笑道:
“親愛的,我在自由的世界等你。”
一道白光閃過,伊斯塔的身體透明瞭一瞬,彷彿徹底消失。
但下一瞬間,她就渾身一軟,倒在地上。
在嬴川議會大廳中待命的人員立即上前檢視,醫生仔細檢查過後發現,那已經是一具植物人了。
她的靈魂……意識……已經消失,去往了更高的維度。
造物主——另一群人類的維度。
會場內,瀰漫著一片深深的死寂。
俞玩看著虛擬影像中,那躺在地上的伊斯塔,微微隆起的小腹,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