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顆灰紅色的超大型蕩空梭,再一次覆滿了天空。
這一次,它們盡數在飛船上炸了開來。
飛船彷彿開始瞭解體。
大量炮臺、炮管、彈倉、模組式能源倉、殼板,以及無數艦船內的事物像垃圾一樣向著地面墜落,有些東西還透過斷了一半的管線與船體相連,樣子極為狼狽。
不過,一輪轟炸後,滿目瘡痍的飛船,再一次撐起了三層護盾。
它的船體轟然墜落,從兩公里高空,一路落到離地中海的海面只有六七十米。
反重力引擎光芒閃爍,海水突然磅礴倒卷而上,竟然化作了一道巨大的海上平臺,硬生生拖住了飛船下落的姿態,輕輕懸停在海面上空。
而後,此前從未見過的海量銀光不知從何處而來,竟然轉眼間將龐大的山峰飛船盡數覆蓋。
“那是……飛船被激發了自動維修系統,那些都是飛船儲備的奈米維修機。”
被俘虜的44號被提到了前線指揮室,此時有些驚訝地說道。
伊萊人用來逃命的宇宙飛船,不僅凝結了全球最高技術,更是直接用上了伊萊星球上幾個古文明遺蹟的超世代技術產物。
就算智械圍攻,沒有個半天,也很難打出飛船內建、伊萊人無法操控的自動化奈米維修系統。
這些看似落後的人類,竟然在短短兩個小時內就做到了這個地步……
此時,飛船上的三層護照猛地閃爍,直接消失不見。
見狀前線戰士異常興奮,哪怕全身痠痛,缺胳膊斷腿,也都直接開始準備新一輪的轟炸。
然而,在新一輪異能炮火傾瀉之前,44號突然驚恐大叫起來。
“不能進攻!現在絕對不能進攻!”
路易斯安娜議長時刻關注著會場中的變化,此時立刻同步阻止了全線士兵的進攻意圖。
“為什麼?”俞玩緊緊盯著44號緊張的眼睛。
她吞了口唾沫,露出絕望的表情:
“這艘飛船,不完全是伊萊人的技術產物,像這全艦奈米維修系統,還有反重力引擎,都是我們從我們星球的古文明中得到的。
艦船的底層安保系統也一樣。
我記得沒錯的話,奈米維修狀態的飛船,已經進入了高危狀態,功能損傷率高達50%。這個時候,艦船的底層安保系統會自動啟用。
這一點也不受操縱者的控制——如果維修時,有限度之上的進攻來到艦船上,艦船會直接進入超負荷防禦狀態。
到那時候,整艘艦船的炮火威力和密度會上升至常規極限的五倍,主炮充能速度提高三倍,能維持至少半個小時。
代價是發射完畢後,懸浮動力徹底失效,整艘飛船的修復可能要花費奈米維修系統數十年的時間。”
她懇切地看著俞玩等人:
“但是飛船上的殲敵機系統、常規火炮系統、常規巡遊系統都是正常的,它還可以在海上航行,向著大陸發射炮彈。
而人類……你們的戰線,在超負荷防禦狀態下,是絕對撐不過五分鐘時間的!”
“她或許在說謊……”有人乾澀道。
“但也可能是真的……我們不能賭……”
“它現在這種狀態,需要維修多久?”
“到能重新起飛,重新戰鬥的話,一個小時吧……”
也就是說,他們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從這個必死之局中想出對策?
然而這令人絕望的訊息,只讓眾人沉默了不到三秒。
梅爾諾·路易斯安娜面無表情,直接道:
“龍巢和紫源全數撤退,用我們所有的運輸手段,帶走,或者想辦法把附近基地市的居民藏起來。
我將指揮陰影議會的戰士,在這裡徹底削弱他們的飛船。
之後飛船的常規火力——如果真的存在的話,就靠你們了。”
“議長……您。”
“沒什麼好商量的,它們朝著議會登陸,事實上我們也別無選擇,不是嗎?”
“走!”
此刻,議長頤指氣使的態度極端強硬,但所有人都無法生出厭惡之心。
這是最保險的辦法,但也是犧牲最大的辦法。
路易斯安娜議長對戰爭的計算,是極度精確的。
他讓俞玩他們把人帶走,便意味著留下的議會戰士足以徹底重創飛船。
但飛船之後會進入超負荷防禦狀態,橫掃一切。
這就意味著,議長留在戰線上的戰士,不會留到那個時候,
在衝擊飛船,打散那些奈米維修機器人的戰鬥中,他們一定會先行戰死,全軍覆沒。
而之後飛船的爆發,將找不到目標,只能是無能狂怒。
當然,她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出口。
比如說,半個多小時內,帶著大量居民撤離,要怎麼辦到?
辦不到,根本辦不到。
近處區域內,必然有數以十萬計的人類會被丟在戰爭造成的廢土上,
在那洶湧的大轟炸中,最終能活下來的,或許萬不存一,幾乎相當於死絕。
會場這裡還在猶豫,但戰線上,全面握有指揮權的議長已經下達命令。
大撤退已經開始佈局。
而留下的戰士們紛紛分到了最頂級的異能武裝,穿戴完畢。
會場之內,看著人類這種垂死掙扎的行動,44號的眼神有些渙散,喃喃道:
“沒用的,沒用的
你們以為超負荷防禦狀態打擊不到幾千公里之外,你們幾個勢力的主城嗎?
你們,不,不,是我們,我們逃不掉的。
那兩個傢伙一定已經瘋了,就因為他們的愚蠢,這個世界要完了。
這個宇宙要完蛋了。”
“啪!”
夏桑梓狠狠打了她一巴掌,但她只是微微抬了抬頭,依舊在呢喃,沒有任何反應。
夏桑梓看向俞玩,而俞玩的依然端坐著。
路易斯安娜傳來一道詢問:
“俞先生,怎麼回事?
為什麼紫源計程車兵撤出戰線後,不繼續撤退了?
他們在幹什麼?”
議長是聰明之輩,立馬想到了什麼,眼眶突然睜大。
“紫源計程車兵,現在當然是在搭建戰後避難、生產生活設施,議長女士。”
而俞玩突得站了起來,雙目似乎要對遠方的山峰飛船噴出閃電:
“感謝您,以及無數戰士的犧牲,為人類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接下來,我們將徹底終結這場戰爭。”
……
愛琴島西北側邊緣的石灘,驚濤拍擊著青黑色的石灘,崖頂一片深綠的草地上,一排排身穿頂級異能武裝的戰士已經集結完畢。
龍巢之中,只有歲數上了五六十,亦或親人全部去世,早就生無可戀計程車兵們留了下來,
他們由保命能力超一流的楊惜言帶領著,加入了由陰影議會戰士們組建的敢死隊中。
敢死隊分為兩組,一組是少數實在不適合飛行的異能者,或者對武器操縱得心應手的技術人員,留在島上負責控制大部分異能彈雨。
另一組是大多數適配飛行類異能武裝,可以飛行、投彈,在半空近距離發射異能集的“先死組”。
他們負責近距離撕開那些異能炮雨無法精準照顧到的飛船破綻,以求後幾輪的炮雨能夠達到最大殺傷,
看似他們要慘一點,但就像“先死組”“後死組”名字說的——飛船一旦真的進入所謂的超負荷防禦,
全都得死。
最後,只有少部分大型的異能炮臺、異能航空發射器,安裝了中樞神經細胞,由俞玩遠端操縱。
此時,俞玩再一次感到非常沮喪。
如果推上戰場的炮臺,全都是這種長了大半顆腦子、神經系統都經過仔細調整的厲害裝備,那所有戰士都可以一起撤退,大量減小傷亡。
可惜紫源忙忙碌碌了兩年,從建立之初就在技術的道路上一路狂奔,步履不停,累死累活,
好不容易才搭建出幾條生產、培養,以及能夠安裝中樞神經細胞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生產線,
但如今依舊是沒能趕上救命的需要。
戰場前線,氣氛沉鬱、冰冷。
離升空赴死還有還有一分鐘十七秒的倒計時,楊惜言匆匆一瞥,眼睛不自覺被吸引到一個看起來很瘦小的黃頭髮白人男孩身上。
他長得很高,渾身細瘦,但臉上還掛著沒能褪去的嬰兒肥,看起來最多十六七歲的樣子。
他的身上沒有什麼傷勢,但此刻只是勉強保持著站立姿勢,顫抖的身體出賣了他的內心。
他旁邊,一個手臂數條疤痕,臉糙得跟樹皮一樣的光頭中年阿姨輕輕拍他的肩膀,似乎在進行安慰:
“這個世道就是這樣了,誰讓你覺醒了這麼個異能呢?
誒……別抖了。記住,等會你衝過去,異能集形成後什麼也不要想,貼在我的身子後面,直接一頭載到海里,能多深多深,能多久多久,別憋死就行,知道嗎?”
男孩緊張而僵硬地點了點頭,但他偏倒八字的眉形卻是顯得很沒精神。
光頭阿姨用蒼白布滿血痕的手輕輕一抹,就將他的眉毛全部颳了個乾淨。
她咧嘴一笑:
“對了,小鬼。我叫艾瑪,如果你真的活下來了,就好好活,找人生個孩子,不如取名叫吉布森怎麼樣?
我兒子就叫吉布森,我已經很久沒見過叫這個名字的人啦……”
在稀稀拉拉的輕聲細語中,時間來到了最後一秒。
楊惜言沉凝地看著手錶,調動起生存專家系統的全部力量,全身細胞都活躍了起來。
秒針轉過數字12,紫源贊助的心靈接駁器中,傳來了路易斯安娜議長的命令:
“取消升空,全體後撤避難!
再重複一遍,取消自殺襲擊,所有部隊就地解散,在最近的標識區內尋找避難空間避難!”
而後,正片戰場幾十萬戰士,都分別收到了離他們最近的地下避難所的位置。
臨陣撤退,而且還是全體撤退……
所有人都懵住了,不敢有所妄動。
他們可不是高層人物,不知道紫源有正在研發的,需要時間完成的秘密武器,
此刻朝令夕改,他們心中的惶恐大於驚喜。
當站在人類命運的轉折點最前線時,縱然是渺小的個體,依然有著無與倫比的責任感和決心。
而後,所有人接收到了議長解釋最新戰況的訊息,立刻像被電擊了一樣渾身一震,熱氣直衝腦門,
呼啦一下,各種狂猛的氣流飛旋著升空,各自向著議長規劃分配好的避難地區狂飆。
而地中海的東部邊緣,一道足以覆蓋一座城鎮的巨大陰影,以不可思議的高速西進。
它籠罩海岸線,掠過海洋,掠過一座座島嶼,穿過正在大避難的愛琴島上空,直奔懸浮在海面的伊萊飛船。
還未找到避難所入口的人抬起頭來,看見蓋住天空的陰影,心潮澎湃。
而高天之上,殘存的衛星傳回模糊的影象,仍舊讓早就聽過文字描述的世界各勢力代表倒吸一口涼氣。
那團陰影在星球表面,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灰點,但拉近到對流層下的近地位置,就變成了一頭雙鰭單尾、皮糙肉厚的龐然巨鯨。
鯨身身長超過山峰一般的伊萊飛船,鼓脹的肚腹彷彿能吞下世間萬物,體表大片灰紅色的壁壘面板充滿了人皮上的紋路,見之令人發寒。
但這彷彿來自神話世界的怪物體內,此刻密佈著成千上萬的高度擬人型蠻肢,在充滿了各種半現代化設計風格的管道、房間與少數控制檯前,全力控制著巨獸肉殼的某些引數。
“這就是……紫源的利維坦?”會場內,發出一陣陣驚歎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