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在伊斯塔的強力勸阻下,俞玩才放棄了動用武力的心思。
她被無限維持著的規則囚籠直接釘在原地,因為脫離了物理世界,不吃不喝,不拉不撒,只是像一尊安靜的天使聖像那樣,站在空曠的大廳中央。
將她放開是不可能的,她自己也拒絕那麼做。
據她所說,自己已經被發現了身份,且牽動了規則囚籠,一旦囚籠開啟,她的資訊重新和物理世界互動,她就可能直接消散在虛空之中。
這很抽象,但事實就是如此。
“末日之後,這就已經不是屬於物理學的世界了。”她如此嘆道。
“我不想消失,現在還不想。”她看著俞玩,說出這句話。
眾人於是識趣地退散,留下俞玩一人在這裡陪她。
陰影議會那男人聲稱想代替路易斯安娜議長向女兒伊斯塔傳話,卻也被一口拒絕了。
似乎是因為察覺到伊斯塔的不對勁,議長從小就與女兒疏遠,伊斯塔與她明顯也沒有什麼感情。
臨走之前,那滿桌看似浪費的山珍海味,被夏桑梓提前安排好的人全部運走,運去了連番大戰的傷兵營,沒有浪費。
但眾人離開前,伊斯塔的最後一句提醒卻令他們如鯁在喉。
“屍海暴動雖然已經結束,但真正的災難恐怕還沒有來。”
“這是你對未來的預測嗎?”夏桑梓問。
“不是。”伊斯塔搖頭:“是我對亡靈深海的瞭解。”
……
一場本可能劍拔弩張的宴會,在伊斯塔本人的不反抗意願下,總算平安度了過去。
對於最終沒有撈到一點關於末日根源的超模資訊,夏桑梓不得不感到鬱悶。
但伊斯塔最後的提醒她放在了心上,派出了大量擅長感知的龍巢戰士,與本地逐漸崛起的紫源聯盟勢力一起,對整個嬴川市進行了地毯式的探測偵察。
時間在令人不安的沉默中一天天過去。
不斷彙報的“沒有發現異常”,逐漸讓眾人的心緒放鬆下來。
但是直到俞玩離開了宴會廳,也投入搜尋中,異常就突然出現了。
並不是那些龍巢士兵在感知能力上就遜色於俞玩這個萬金油戰士,而是後者在陪著伊斯塔的時候,突然就思緒紛飛,想到了一些事情。
他想到的是懷枳的異常之處。
由楊惜言率先發現的異常之處——懷枳的一場能陣節點。
那時,由於燈塔信仰下的照明會勢力龐大,且跟腳就在外來勢力群星燈塔裡,他們自然而然就把那些怪異的能陣節點,認作是照明會的佈置。
並因此,藉助喪屍周蓮的手,在大禮拜的時間摧毀了灰石教堂,徹底拔除了懷枳地區被他們的信仰所異化的燈塔信徒。
但現在想來,不是沒有疑點。
比如,群星燈塔並不是一群在異能技術上建樹很高的傢伙,照明會燈塔信徒們依仗的,主要還是超越時代的能量武器技術。
能量武器讓沒有擁有異能的普通人,都可以擁有水準之上的殺傷力。
但能陣節點的波動,純屬楊惜言口中“令人不適”的特殊異能量,與能武的關係不大。
而且伊斯塔說“真正的災難恐怕還沒有到來”,是連在“屍海暴動”之後提出的,
這難道不是在說,災難和屍海暴動具有明確的關聯嗎?
屍海暴動的原因已經清晰,就是汪徠與墮落向亡靈深海的周野一手策劃,削弱林海,最終導致的。
所以,後續的災難,必然和亡靈深海有關?
俞玩想到了紫山大戰最後,新華那邊,受到深淵祭祀和宇宙牝神嬰蠱惑的周行,所使用的魔靈心災之陣。
深淵祭祀那幫傢伙,仗著深淵源體賦予的能力,可是相當擅長佈置一些邪性的能陣……
這麼說,好像都串起來了?
經過一兩天陪伴,俞玩早就認清“兒女情長不如生死存亡”的現實,冷靜了下來。
想到關鍵要害後,他騰地一下站起身,看著伊斯塔,垂下眼簾。
“我必須得出去了。”
“去吧。”伊斯塔一笑,完全沒有遭到囚禁的憔悴。
她伸手朝他的手抓去,一穿而過,沒有實感。
就當是牽過了。
俞玩沉默一會兒,便跑了出去,找到了沉迷於調製特種藥湯的楊惜言,套上壁壘屍甲,拉著他用半音速全城瘋飛。
還真讓他們找到幾十個不對勁的地方。
能陣節點,全部都是能陣節點。
夏桑梓坐鎮龍魂谷,實際上處理著整個龍巢橫跨東亞大陸的要事,
日理萬機之下,她仍舊是撥出時間關注了這個令人擔憂的訊息。
這次楊惜言和俞玩沒有貿然下手。
龍魂谷內,大批龍巢與紫源在本地招募的科研人員,先是對數量越找越多,逐漸破百的大量能陣節點進行了拓印摹刻,而後才進行快速銷燬。
隨著嬴川向整座龍魂谷,甚至整片大陸能夠接收到他們訊號的人類聚居地發出訊號,越來越多的營地找到了異常的能陣節點。
有的遵照建議,快速銷燬,有的卻也不當回事,反而當作某種“自然資源”研究了起來,期待從中發掘出什麼“特殊礦藏”。
畢竟,古代也有天然風水局之說,就人類目前的記錄而言,自然界中也不乏天然能陣的先例。
增生者死亡,西南屍國遭受其它動物異種圍攻重創,而隨著中原地區的明魌大混戰漸漸進入終局,東亞這片大陸,逐漸進入了少有的寧靜之中。
南歐,地中海,陰影議會愛琴堡總基地。
島嶼中央的伊阿特利翁平原上,數千年前就屹立在此的克諾索斯宮殿遺址被修繕一新。
它原有的基礎框架還在,只是在早已坍塌、腐朽的牆壁處拼搭上了新的石塊。
房間裡重新放進了傢俱,住進了人,而恢弘的宮殿裡擺滿了現代化的設施。
在末日時代,這裡的位置是陰影議會最佳的立足地點,就算是歐洲人也再不顧上文化遺產的保護。
而此刻,充當大會議廳的皇家大廳內部,氣氛有些微的焦灼。
現代化的橡木圓桌旁,整整十名在議會中德高望重的議員,正在舉行著屬於高層的小型非正式會談。
會談圍繞著一則訊息,雖然看似微不足道,卻讓他們有一種山雨欲來的感覺。
在陰影議會控制的北非,原摩洛哥角,以及埃及北部的廣袤土地上,有越來越多的北非基地市,向愛琴堡報告了“怪物”的頻繁出現。
那種怪物雙手雙腳,面孔無鼻,通體漆黑,眼神血紅,有的背生雙翼,有的巨尾大鰭,還有的如戰馬般善跑。
在最近三天,短短的三天之內,它們被彙報露面,攻擊北非地區的異種,亦或人類倖存者的頻率上升了恐怖的40倍。
放在其他底層議員那裡,只會把這當作一次新型異種之災的爆發。
但高層議員卻很清楚,這怪物早就有著一個獨特的名字。
災魔。
它們的個體比喪屍更善戰,更有基礎智慧,就連組織性也是更強,幾乎從不落單行動。
北非基地群自落成以來,就總是遭到災魔的騷擾。
它們的基礎形態具有人形特徵的,散發著死亡氣息,擁有對生命能量的特攻能力。
末日初期,它們就被認為來自大裂谷谷底,被猜測可能是亡靈深海的生物實驗產物。
本來議會一直在援建北非,但在最近的大量騷擾中,新的災魔形態層出不窮,早已不是議會所認識的那種水平。
“那是殘次品,和完美品的差距!
新出現的災魔,基因複雜程度和自然進化而來的高階生物沒有兩樣,簡直屬於上帝造物。
非要對比的話,我更傾向於之前見過的那些殘次品,才是亡靈深海的造物。”一位老者斬釘截鐵道。
“也有另外一種可能,實際的造物——尤其是生物層面,未必需要掌握最底層的高階技術,而有可能從經驗中產生成品。
他們也可能從姆孔多的遺蹟中發掘出某些技術支援,才造出來了更高階的災魔。”另一人像往常一樣,從科學的角度提出異議。
討論如火如荼,分歧者們名不虛傳,從各種角度探討著觀點的反例,嘗試把模糊的事情清晰化。
但有一個共通點,被這個研究者佔絕大多數的團體確定了下來。
高階災魔頻繁出世,亡靈深海必生事端。
議會的十人委員會磋商應對措施,從應急手段,到戰略佈局的重新設想,從科技發展方向的資源傾斜,到經濟管理體制的細微調整,龐雜的知識紛飛在會議之中,
攜帶著濃烈的,具有知識崇拜氛圍的分歧者風格。
整整五個小時,大量宏觀戰略的變化形成於紙面,一套又一套的完整方案被陳列出來。
直到某一刻,一號委員單手敲桌,表示討論結束。
眾人沉默地站起身來,紛紛轉向遠處臺階之上的古代王座,微微躬身。
“議長,請您定奪。”
王座上,坐著一個身著聖潔長裙的金髮中年女人。
陰影議會議長,梅爾諾·路易斯安娜。
她彷彿睡著了一般,眼睛鬆鬆地閉著,整個人靠坐在石質王座上。
無數根粗細不定,泛著金屬光澤的柔軟管道,從她的手臂、肩膀、大腿側面,甚至兩側太陽穴處插入身體,而另一端直接連入地下。
此時,隨著她的睜眼,整座宮殿的地下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甦醒,微風一般的嗡鳴聲輕輕地,卻極具穿透力地傳蕩著,迴盪在所有人耳中。
與此同時,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陰影議會勢力覆蓋範圍內,無數個與其大腦連線的電子資料庫,海量的資料暴風般拼接,迅速流過她的大腦。
最終,有著少數資料被攫取出來,傳送到了十人委員會的平板電腦中。
而第七道方案被同步調出,飛快修改著一些細枝末節,在十秒內執行完畢。
所有的細節變動,同一時間,飛向了陰影議會控制的33個大區。
每一個大區,最多隻有三個層級的管理部門,以及面對所有公眾的公共廣播網路,同步接收到了生活型態的改組通知。
絕大多數都是一些細微的改動,但有一項變化,是史詩級的。
人口集中化戰略。
為了應對可能發生的災害,散落在歐洲和北非大地上的中小型營地,必須強制集中到附近的大型營地,或者基地市之中。
除了防衛完整的大型避難所、基地、營地外,沒有地方能夠保住這麼多人的生命。
但末日環境下,遷徙本身,伴隨著極大的風險。
損耗率,是赤裸裸擺在路易斯安娜的機率計算中的,擺在委員會紙面上的。
普通民眾雖然不知道這個資料,但這一決定依然引發了輿論海嘯。
但也只是小小半天。
末日後的陰影議會統治,同樣向著聖君體制發展。
議長的決定,不容反對,無法更改——尤其是當議長身化最高決策器本身之後。
上百萬人口的生活秩序,必須在當日0時之後,產生巨大的變動,以此適應災魔爆發帶來的新的生存挑戰。
這就是末日之後,陰影議會依託著神慧異能,以及參考神慧所建造的超大型量子計算機,所打造的一體化扁平管理體系。
新的社會體制,新的生活型態。
唯一消耗的,是一位“聖君”的自由,以及並不用長期維持消耗的決策系統啟動功能。
梅爾諾·路易斯安娜,這個將自己全部生命貢獻給歐洲人民的議長,在被喚醒的第五分鐘,讓腦海中龍巢共享過來的,關於伊斯塔·芙洛拉身份的最新情報,多停留了三秒鐘,
隨後,她緩緩嘆了口氣,露出一絲悲傷,閉上了眼睛,再次進入無邊的資料之海中,沉默了下去。
……
中亞,黑沙天國的聖城麥隆。
阿什莉·費斯·道格拉斯,這位曾在紫山市戰場上挽救了無數生命的沙漠神官,此刻正快步行走在風沙席捲的沙漠之城中。
因為剛剛從西面的戰線上撤下來,和聖騎士和聖戰士們並肩,與那一大群強悍的新型災魔廝殺,她全身浴血,神官袍上也剩不下多少白色。
街道上有三三兩兩的倖存者穿行而過,小孩在玩耍,大人們不少人揹著一筐筐的椰棗穿梭於種植園和加工廠間。
當阿什莉走過時,他們都會停下自己的腳步,無視那渾身鮮血,用虔誠的手勢隔空向她祝福,表達著自身堅定的信仰。
阿什莉因為殺戮而緊張的情緒緩和了不少,一路回禮,走進了聖城中心,屬於大牧首一人的光輝聖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