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詭異的大莊鎮,兩人又恢復了行者的生活。
房車帶著他們攀爬懸崖,飛滑斜坡,穿山涉水,跨江渡河。
他們穿越了許多個人類的聚居地。
人類,在末日之中,就像是舊時代散居在自己領地中的蟑螂。
成片成片的死亡,但總有人活下來,找到能夠活著的地方,繼續繁衍生息。
或許是因為地理和舊時代文化原因,大多數的聚居地,都是收著幾畝封閉的良田,重新發展種植和養殖。一個皇帝般的強大首領,帶領著所有人前進。
這種營地或者開明,從上到下嚴格實施著等級制的森嚴法度,或者直接像末日初期的大多數營地一樣實行著方便的奴工制度,權力之上,等級為王,平民之下,弱肉強食。基本是封建與奴隸制並存。
而大多數營地之外,各種機緣巧合下形成的營地,五花八門。
他們曾進入了一個全營地都在信仰某個人格神的宗教營地,最後發現神的形象是他們裝神弄鬼的教皇,同時也是營地首領。
那個滿頭銀髮的老婆婆告訴俞玩他們,信仰,是凝聚人心最迅速的方式,有時候誇張到甚至可以讓人暫時忘記飢餓!
他們也遭遇過攔在村路上,亦或山林中的大群悍匪,其中甚至還挾持著滿臉懼色的孩子。
對這種二話不說就下殺手的傢伙,兩人也沒什麼可猶豫的。
殺戮之後,跟蹤著自以為成功逃跑的匪徒找到了被他們挾持的倖存者,才發現,那些孩子、老人,是這些匪徒的家屬。
某種意義上,他們兩人,毀了這個營地的所有自保力量,讓這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在末日殘酷的世界中自生自滅。
他們最終丟下了這群人,繼續上路了。
最開眼的一處營地,排外到了一種滑稽的程度——他們就連踏進營地的老鼠都要一一清剿乾淨。
“不要看不要看!”
“什麼?你看到了?那去死吧!”
這種情況反而招致俞玩的好奇心,犧牲了一批飛行信屍後艱難地潛入進去,發現營地核心的地下有一株瘋狂變異的土豆根苗,正在大量產出土豆根莖,以及新鮮的可食用綠葉。
同時解決了這個營地的主食和蔬菜問題!
甚至解決了一部分牲畜的營養供養問題!
這就是懷璧其罪了。
難怪他們害怕外人,跟害怕喪屍似的。
他嘗試跟營地的人接觸,傳播異變工程學系統,人家直接調了一個酒足飯飽的異能戰團,對他們異能集威脅。
沒辦法,面對這種情況,只能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
之後俞玩想辦法提取到了那土豆的一些變異基因後,祝福了這片營地的人類能夠好好利用天賜的資源繁衍生息,便迅速離開了這片寶藏之地。
兩人就這麼走走停停,跨過了大地,又是一週過去。
來到了計劃之中,北上的終點。
大澤湖西面的陸澤縣,一個相當大的縣城。
離開山林,進入了平原上的縣域邊緣,在一片已經野蠻生長的,舊時代的速生林中藏好房車,兩人步入縣城邊緣。
令人意外的,末日之後的這裡,竟然是個“商業型”營地文明?
跟俞玩見過的絕大多數末日聚居地相比,這裡甚至勉強可以用“繁華”兩個字來形容了!
整個巨大的縣城營地,似乎反常地沒有設立任何阻擋異種的高牆,堡壘倒是有放哨的駐守,但哈欠連連,顯然這個地區已經久未有過滅絕級別的異種危機了。
正因為沒有邊境牆的封鎖,整個營地四通八達,從四面八方都可以直接走進營地內部。
越過縣城郊區廢棄的百貨大樓,零散的曠野別墅房,逐漸深入老縣城的中心,兩人驚訝地發現,他們看到了越來越多的人類!
東、南、西、北,幾乎每一條被清理乾淨的寬闊街道上,都有一小隊一小隊的人類,異能者領隊,普通人架馬拉著小推車,豪橫一些的開著傳統的油車甚至智慧電車,拉著各種各樣的貨物進入縣城。
這種隊伍,一路走來,恐怕有上百支!
而縣城中心區塊,方圓數平方公里的區域,看上去竟有十分之一以上的沿街商鋪處於開門狀態!
賣工的,賣刀劍的,小診所,修馬蹄的,修車輛發動機的,賣自燒玻璃器皿的,下湯餃的,做陽春細面的,賣本地特產大棗、青蘿蔔和大澤蓮子的……
這些人穿著五花八門的衣服,多是長短袖的單衣和髒兮兮的運動褲,其中竟有不少人在袖口、前腿、全身各處,繡著簡易的“燈塔”標誌,儼然是一個勢力龐大的群體。
經過一處廣場時,他們還看見幾個用綠色苫布蓋住的巨大方形物體,一大群人圍著那幾個物體指指點點,仿如倉管上個世紀末的流浪馬戲動物一樣,好不熱鬧
大街上,雖然大多數人依舊衣著破舊,渾身髒汙,
但一眼望去,竟隱約有些舊時代集市的風采,恍如夢迴昨日,令人心生感慨。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人來人往太多,路上的倖存者們似乎普遍比較有見識。
伊斯塔包裹嚴實,美輪美奐的上半張臉不看倒也罷了,連俞玩這個坐輪椅的,也不過只有寥寥幾人露出了一閃而過的詫異神色,而後便跟沒事人一樣走了過去。
“走南闖北的就是淡定啊。”俞玩感嘆道。
整個縣城營地顯得生機勃勃,唯一讓兩人感覺到不適的地方,就只有走在路上的許多幸存者,那種小心翼翼的姿態。
過路的人,以及佔據了攤位的老闆,除非是那種明顯的手藝人,都面露慼慼之色,離那些拖著商車的外來商人遠遠的。
一旦碰到,必定是忙不迭地道歉,頗為奇怪。
末日之後,從來只見到倖存者勢力因為各種原因排外的,哪見過自己人如此卑躬屈膝,去討好外人?
伊斯塔推著俞玩,走過長長的街道,在一家麵攤前停了下來。
店招牌原本應該是牛肉拉麵,不知道經歷了什麼,牛字和麵字前後被削斷,只剩肉拉二字懸掛著,倒不影響別人判斷。
開店的是個面黃肌瘦的小夥子,年紀輕輕頭上就多處斑禿,似乎是生存壓力過大。
點完面、付了一小塊通用貨幣——金子後,兩人坐下,俞玩頭湊到伊斯塔耳邊,聞到了一股淡淡如肉桂的香氣。
“信屍顯示,有人跟著我們。”
“是誰?”
“不知道,跟了好久,看起來一直在猶豫。不過現在已經放棄了。”
伊斯塔搖頭一笑:“看來能活到現在的,沒有幾個蠢蛋啊。”
只有蠢蛋,才會認為一個看著美輪美奐的女子加一個坐輪椅的帥哥,是憑運氣活下來的。
某種意義上,坐著輪椅,說明這兩人一定比普通人更加可怕。
“倒是省去不少麻煩。”
俞玩饒有興致地看著店門口的金屬桌板上,小哥不算太嫻熟的拉麵技巧,嘴角不自覺掛上了笑意。
很多年前,他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孩時,最喜歡在母親工作的紫山市一醫院門口的麵館前,看師傅把一個麵疙瘩,魔術一樣拉成細細的一大把。
吃完麵,母親會付錢,會帶他回家,或是回到醫院的休息室裡去休息。
他只需要把那簡單的作業完成,就什麼都不用想。
不像現在。
砰砰!
越拉越細的拉麵,在金屬面桌上輕輕地砸動,抖起一蓬又一蓬粉末。
但俞玩的眼神,從懷念,一下子變得犀利無比。
剛才那不止是拉麵的聲音。
在遠方,似乎有爆炸聲。
砰砰!
爆炸聲又起!
與此同時,附近來來往往逛著集市的異能者們,都前前後後地抬起了頭。
有異能能量反應。
“西邊城外,有一些異獸入侵。”
“大家不要慌亂!保護好自己的財物。”
巡邏的本地異能者看了一眼,立刻扯著嗓子喊了起來。
同樣的警戒,發生在整座形成營地之內,原被四處亂逛的異能者們一下就緊繃起身體。
空氣裡瀰漫著壓抑的氣息,跟著商隊而來的普通人中,一部分原地不動,眺望著遠方,另一部分卻是慌亂起來,甚至想抱著貨物中最寶貴的那個掉頭逃跑,或是躲藏。
不過,隨即就被旁邊的人拉住了。
“新來的吧?”
“看著吧,異獸入侵嘛,老黃曆了。啥也不是!”
“哥們你是東北的?”
“誒?你咋知道的呢?”
壓低聲音的交流四處都是,有冷靜下來的,自然也有混亂的部分。
但很快,一隊隊巡邏的武裝異能者,都散佈向各條商業街道維持秩序。
城外的異獸,反倒沒見到有異能者去擋上一擋。
半晌,一個身著棕色皮夾克,黑色牛仔褲,國字臉,頭髮油膩粗硬的矮壯男人,出現在主街中間。
他隨意指揮著,異能者們便四處調動,向主街外圍駐紮而去。
他滿意地點點頭,嘴裡還叼著雪茄煙,大聲喊道:“大家該幹嘛幹嘛去,外面不會有事,別耽誤做生意的時間。”
說完後,他就沿街走了過來,嫻熟地和幾乎每一位商隊領頭人打著招呼。
碰到不認識的,還異常殷勤,把人家給誇上了天。
俞玩喊了一聲準備麵碗的小夥子,向街下偏了偏頭。
“小哥,那位是你們老大?”
“啊?誒!誒!”小哥似乎有些緊張,嚇了一跳才回道:
“那個就是我們老大啦,不過他一直讓我們叫他老闆的。哦對了,老闆姓古,您這樣的外地人叫他最好帶上姓氏,不然可能被誤會成陸澤本地的員工了。”
俞玩樂了:“你們這是把末日營地開成了公司?有點意思哈。”
說話之間,剛才偷偷放出去的信屍,已經抵達了縣城之外的異能戰場。
其實,也就一公里遠——對於安全區來說是極度危險的距離
粗粗一眼,俞玩萬分詫異。
入侵的異獸,是一群相當健壯,體型超過普通家豬的變異野豬。
它們的數量至少有四五十頭之巨!
比不得屍潮,但那一身刀砍不進的鋼皮鐵毛,對人類來說絕對是恐怖的災害。
然而此刻,與它們搏殺的,並不是守衛營地的異能者戰士。
而是一大群喪屍,一小群嗜血的變異野狼,還有一群飛來掠去的變異雀。
多方異種小混戰。
它們基本是憑藉各自的身體天賦,進行著血肉搏殺。時不時有點異能光芒穿透戰場,被擊中者當場炸碎或是倒地,然後迅速被大量異種湮沒。
混戰之中,偶爾也會有幾隻被拋飛的野豬,調轉了方向朝營地衝來,然後便被駐守的異能者們圍毆殺死。
總的來講,一公里之外,血流成河,但一公里之內的此處,數千名人類,就堂而皇之地在沒有防禦的大營地內熱火朝天地和人砍價。
俞玩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是喪屍。
有飛過來的異獸,都會自然調轉目標,進攻更近的人類。
但被拋飛戰場的喪屍,卻都是堅持不懈地爬回去,不看身後鮮嫩多汁的人類一眼。
飛行信屍回收,藏在周圍的樹叢中,時刻監視著俞玩周邊的環境,而俞玩的眉頭則微微皺了起來。
看起來十七八歲的靦腆小夥子。端著兩碗澆好滷子的鮮湯長壽麵,放到了兩位顧客的面前。
還不露聲色地多看了伊斯塔一眼,心臟怦怦直跳,臉都紅了一小片。
轟!
嗖!
突然間,遠方戰場一聲巨響。
一道模糊的影子,飛速跨越半空,啪嗒一聲就落在了麵攤門口,俞玩和伊斯塔的身邊。
定睛一看,竟是一隻身體還算完整的男性喪屍,被戰場拋飛了過來!
幸虧桌子上放還有陽蓬遮擋,血液基本都灑在上面,沒有落到面裡一點。
還在遠處跟人寒暄的古老闆一驚,吭哧吭哧就跑了過來,邊跑邊喊。
“不要慌啊!大家不要動!都不要動!”
俞玩無視他的喊叫,嘬了一口已經舀好麵湯的勺子。
而旁邊的小夥子剛剛放好面,站在兩人面前,雙腿顫抖,手臂緊貼身體,整個上半身都僵成了一條蠟燭,緊張害怕到了極致。
咕咕……
喪屍的喉嚨微動,雙手撐在地上,同人類一般靈活,迅速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