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玻璃將二者隔絕於兩地,它當然是被關在了房間裡,臉則是和之前見到的那些東西類似習慣地貼在窗子上。
黑暗中,唯一清晰的場景令人不得不被吸引去目光,這一刻,漆黑與光線似乎形成了詭異的對調畫面,足夠清晰的場景像是漆黑湖水中的漩渦,而吸進去的唯獨是楊克帆全部的注意力。
越是聚精會神,楊克帆就越是能夠看清它的樣子。
那張臉很瘦,瘦的脫相,瘦的幾乎已經能夠令人看到它被包裹在面板下的骨頭。整張臉呈現出灰藍色,不光是沒了血色,甚至讓人以為它的身體裡被注入了其他顏色的液體。
在它的面板上,淡淡斑點彷彿即將浮現。
估計真的是因為太瘦了吧,它用盡力氣越是想要向門外靠近,反而越是隻能將半張臉緊緊貼到玻璃上。
然後,眼睛死死地扣在窗子上,眼珠上的水分將本乾淨的玻璃沾出點點的水漬。
但詭異的是,它明明像是已經要被抽乾了身體裡的水分,那雙眼睛卻依舊大得出奇,眼眶與眼皮貌似已經失去了其約束的力量,便將多半個眼珠都從面板下面凸出來。
這一刻,即便是楊克帆也有些慌了。
陷阱?提示?他盡力在思考,他無法斷定周圍的黑暗到底是否是危險本身,就無法確認這個與黑暗大相徑庭的“人”在此刻扮演著一個什麼樣的身份。
他看著它,他在思考。
它也看著他,好像是在打量。
只是就像是一直以來的節奏一般,這一次,任務所在的程序好像也並沒有給予楊克帆太多可以選擇的餘地。
甚至,都有些短暫得過分了。
片刻的猶豫,就已經決定了劇情走向。
不等楊克帆做出反應,突然,門內的“人”彷彿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事物一般,原本就凸出得可怕的雙眼這一下竟是直接從眼眶裡掉了出來,身體裡已經沒有多少水分了,快要乾枯的肉失去了彈性,似乎下一刻就會令兩顆眼珠完全脫落。
而其本身則是惶恐著後退,黑暗的漩渦開始收縮,最後只留下拳頭大的孔洞還能讓楊克帆看到它已經離得房門老遠。
它的嘴巴張著,終究沒能繃住上下顎的力量,令臉頰的肉撕裂開。
然後,聲音便漸漸從黑暗裡傳出來了,像是惶恐的尖叫,像是嘶吼,還有......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聲音。
緊接著,黑暗又將最後的洞口淹沒。
楊克帆才明白,他已經錯失了機會,雖然不知道這個機會會為他帶來什麼。
而這一次,恐懼才真正落在了心頭。
彷彿預感到了什麼,他猛地扭頭再次看向最開始紅色光線所指的位置,腳步開始變得頻繁,但詭異的是,不管他這一次的腳步多麼沉重,都斷然沒有腳步聲從腳下傳出來。
剛才的水聲越來越近了,滴答滴答的,不光近,同時也在變得越來越大。
身上的汗毛全部立了起來,走到這一步,楊克帆儼然已經猜到了大致的可能性,可是當視線定格在頭頂的紅色燈牌與天花板上的時候,心終究還是不可抑制地沉了下去。
他的視線從來沒有失去作用。
他看到了!
黑暗從來不是因為光線難以進入五樓的走廊,而是它本身。
不,應該是它們。
僅是一眼,楊克帆就看清了它的模樣。
黑暗是它們的身軀,不,應該說是它們的全部,黑色的“湖水”不斷形變,變化出一個個類人形的怪物!
“噠......”一直沉默的腳步終於傳來了第一次回應,可此時此刻楊克帆怎麼可能還有心思與膽量去看他腳下的場景。
密密麻麻的,幾乎充斥了他雙眼的,那些黑色的湖水凝結成數不清數量的“鬼”,滴答滴答滴答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有的在遠處,還在當初楊克帆第一次聽見的房間,可有的卻已經落在了身邊。
“啪嗒!”一抹帶著詭異氣味的冰涼打在了額頭上,沒有疼痛,卻輕易打碎了楊克帆的理智。
他察覺不到自己心跳的節奏,亦或者是他的心跳早已經劇烈地讓人無法意識到其本身是否還存在,耳畔的嗡鳴存在的同時伴隨著更多的是楊克帆那呆滯且絕望的神情。
全身都失去了血色,他的嘴唇在微微顫抖,雙眼瞪得很大,其中卻見不得一絲神韻。
或許,他還能夠意識到自己應該做些什麼,於是,顫抖的身軀便愈發加劇了抖動的幅度,然而當脖子終於有了些許觸感之時,原本就已經失神的眼睛其瞳孔卻已經收縮得如針眼般大小。
所有的動作都停滯了,甚至包裹他的顫抖。
他只能魔怔一般地斜向上看向那抹唯一的紅色,可實際上那塊燈牌之上如今早已經有了其他的東西。
它沒有切實的身軀,黑暗凝聚出它的上半身,其腰部往下則依舊如液體般吸附在燈牌表面,而在其身軀的尖端,此刻就彷彿在向楊克帆展示它們出現的過程一般,不斷匯聚、凝結成頭顱的輪廓。
只可惜,它終究也只是輪廓而已。
到底楊克帆也沒有看出它們到底是什麼,臉貼著臉,咫尺的距離,它甚至沒有讓楊克帆察覺到半點不同的氣息。
畫面彷彿停在了這一刻。
只是,事實真的如此?
如果說恐懼令楊克帆失去了思考能力,那麼,它的出現則是令其最後的注意力也全部聚集在了它的身上,視野中其餘的畫面或是模糊或是已經無法激起楊克帆心頭的波瀾。它們不止一個,甚至可以說在任何黑暗聚集的地方,都在凝結出更多的“鬼”。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到了某一刻,不知它們到底出現了多少,但終於在某個時候,那根緊繃著的絃斷了!
霎時間,一股強烈的灼熱感從楊克帆的心口湧現,可這只是先兆。
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眼前黑暗所凝聚的怪物便侵蝕而來,它們儼然不屬於楊克帆已知的任何一種事物。
僅是短短數秒之間,黑暗所凝聚的怪物便從四面八方湧入楊克帆的身體之中。
它們有的乾脆,便直接從褲腳、袖口、領子或者任何的裸露面板之處鑽進楊克帆的身體裡。
有的則更像楊克帆所熟悉的鬼一樣,漆黑凝聚成人形,它們的速度分明極快,卻似乎是在故意放大楊克帆心中的恐懼。每一次黑影的接近,不管是在身邊任何的地方,都在剎那間凝結出一張恐怖異常的臉,哭、笑、平靜、激動、完整的、殘缺的、多到令人不知該如何說明的臉龐在這短短數秒之間不知道出現了多少次。
大腦的容量是有限的,又或者這些臉本身就帶著能夠令人眩目的力量,一次次地閃現之下,竟也讓楊克帆短暫地失神。
而之所以短暫,便正是由於之後所出現的畫面。
比起前者更為粗暴,沒有任何的挑選之後的地方,幾乎是楊克帆身體的每一處,此時此刻都有著無數的黑暗幻化成一根根鋒利且柔軟的線條在鑽進面板,向裡面侵蝕。
痛苦便隨之而來。
它們是在啃食楊克帆的靈魂?不知道,楊克帆本人也不知道,或者說,他可能都沒有足夠思考的空間。
恐怖的鬼臉太多,其實本來只是出現一瞬間的話,不應該佔據他太多思考的空間,可隨著那些黑影的侵蝕,那些鬼臉居然再次出現在了它的腦海裡。
而每出現一張臉,單獨的靈魂之中就多出來一份意念。
如果此刻靈魂有形狀的話,那麼楊克帆的靈魂就應該像是一個氣球一般被毫無節制地打入了大量的氣體,無數的思想快速湧入,帶來痛苦的同時儼然已經將他的靈魂撐至即將爆炸的邊緣。
好像靈魂都影響了軀體,隨著痛苦加劇,楊克帆的身軀亦是開始跟著腫脹,面板開始慢慢變形,本因年齡變得有些鬆弛的面板竟在短時間內撐得連皺紋與毛孔都見不到。
此時此刻,唯一還沒有明顯變化的也就只有楊克帆的頭部了。
思想的停滯與身軀的變化令他以一種詭異的姿態保持著原本的姿勢,頭半仰著,視線卻已經開始慢慢發散,而在他面前的依舊是他一直恐懼的那張漆黑的臉。
和所有的怪物都不同,黑暗如滾動的墨水一般不斷變化,它始終沒有幻化出具體的樣貌,人形的輪廓只在一次次蠕動之中凝聚出類似楊克帆的模樣,可還沒等完全變成楊克帆的模樣,驀地,它停下了。
墨水再次變化,它的眉頭似乎也出現了一絲緊皺之時才有的皺紋。
啪!
忽然,寂靜的走廊裡傳來不算清晰的聲響。
楊克帆無法感受到胸口的灼熱,可已經嚴重形變的身體卻導致他本來一直藏著的東西從懷裡掉了出來。
是那張他一直用來記錄的卡片,聲音就是卡片掉在地上發出來的。
上面的文字還清晰可見。
可就在這時,儼然是卡片的出現導致了下一步的劇情,墨水中一雙眼睛似乎向下看到了卡片上的文字,於是下一刻,黑暗便猛地糊到了楊克帆的臉上。
眼睛、鼻孔,耳洞、嘴巴,幾乎所有連線著身體內部的“洞”都成了那怪物侵略的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