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青胖臉，都氣得通紅，她是尚服局裡的掌仗，品位雖低，好歹也是掖庭宮裡的女官，除卻更高階的女官之外，試問有誰敢不給她面子呢？
那個誰，並不包括秦凡。
秦凡並不屬於掖庭宮裡的人，他身邊站著了太子殿下。
楊青又怎麼敢逾越無禮呢？
她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厚厚的嘴唇不住地哆嗦，身子一軟，幸虧她身後兩個較為健碩的宮女，及時地上前攙扶住了她。
楊青似乎意識到自己失儀，趕緊推開身後二人，指著地下的宮女，惡狠狠地罵道：“李婀娜，你給我小心點，膽敢亂說話，我就收拾你！”
李治低聲嘀咕：“原來姐姐叫李婀娜。”
秦凡心道：嗯，當父母的也希望自己的女兒快快樂樂，婀娜多姿，但哪裡能想到曾寄予厚望的寶貝，卻是面黃肌瘦，餓得皮包骨頭，此時此景，甚至有性命之憂？
李治又道：“那天我聽到了婀娜姐姐在哭泣。”
掖庭宮是變相的女子拘禁地，宮女或是自憐身世，或是思鄉想念親友，甚至遭受到非人虐待等，都會無助地躲在一隅哭泣，畢竟那都是一些十幾歲的孩子……
秦凡嘆息一聲。
也許之前，李治聽見的未必是李婀娜的哭聲，但無論怎麼說，李治說聽見了，那就是聽見了。
這一位叫李婀娜的宮女，算是被李治給搭救了。
最後她能否逃出生天，誰也不知。
幾名御醫，從太醫院匆匆而來，卻發現是要給一名宮女看傷，這不太符合身份，但在李治的極力的督促下，他們自是不餘遺力。
經過太醫們初步的診斷，李婀娜腳踝關節摔折，但已經得到接駁，醫者囑咐，她這些時日不可以貿然亂動。內傷方面，暫時未見，建議開幾劑行氣活血的藥湯，喝下再說……
李治年紀小，在深宮中哪裡處理過太複雜的人事？
秦凡儼然李治身邊的賢宦，道：“非常感謝，你們先離開吧，如有需要，殿下再當傳召。”
太醫們告辭而行，也許在他們的心中均在納悶：咱們的秦典薄什麼時候成宦官了？”
秦凡道：“殿下，現在只有將李婀娜，帶到僻靜之地靜養，但養傷的地方，斷然不能選擇在原來她住的宮女房房裡。”
如果讓她養傷，那隻能另覓住處。
但他對掖庭宮裡的狀況並不熟絡，誰知道尚否有空裕的地方供她住下？
就好比人們在路邊，見到流浪的小貓受傷，禁不住心軟想去救她，但終究沒有地方，沒有著落。
當然，如果以流浪貓和人作比喻，始終不太恰當，但救助本質意義相同。
更何況李婀娜在宮中也有戶籍，秦凡也斷然不能將這人家給貿然帶回家去。
李治也明白，李婀娜繼續留在宮裡，說不準只會被害死的，吩咐禁衛，務必要將李婀娜給送去立政殿。
立政殿？
秦凡聽見這個地方，軀體立馬一震。
他記得，這是長孫皇后的寢宮，在太極殿的偏東一向，距離皇上接見大臣之處很近。
理論上，太宗在立政殿過夜之後，可以抓緊時間，趕到朝堂上來，處理政務。
然而李治卻傻乎乎地讓侍衛，將一個宮女給送到了立政殿。
那簡直就像是胡鬧。
但李治終歸是長孫皇后的兒子，孩子闖禍了，或者需要尋求幫助，第一個人想起的也是自個兒的母親。
長孫皇后是一國之母，六宮之首，如果將受傷的宮女帶去給她，這不等同將麻煩皇后？
李治、長孫皇后總歸是母子情深，小孩子再有過失，長孫皇后也不會嚴苛責備。
她的親生兒子是沒事，但大夥們就可能跟著遭殃了，那一些侍衛都已經懵乎乎的，不知如何是好。
眼見眾多侍衛不敢聽令，秦凡咬了咬牙齒，道：“你們幹活啊，凡事有我秦典薄給擔著，不會麻煩你們兄弟。”
秦凡也在賭一把！
長孫皇后，又有一個外號喚觀音婢，足見她人美心善心腸熱，眼見宮女受辱受傷，斷然不會袖手旁觀的。
“你們拿去喝酒……”
秦凡將兜裡的一塊銀鋌，塞到了為首的侍衛的手中，畢竟託人辦事，怎麼也需要給點好處，那侍衛起初時並不敢接，但是秦凡一再將銀鋌塞將了過去，禁不住財富的誘惑，自是收取下來。
眾多侍衛眼見有錢收，而且真出了毛病，有人兜底，索性硬著頭皮，幫忙處理此事。
待侍衛取來了擔架，將李婀娜給小心翼翼地託運上去，然後原路折返，從通明門回行，太極殿，東行恭禮門，北上越過史館，來到虔化門，抵達立政殿。
這一路兜兜轉轉，路程頗遠，李治終歸是身小力弱，走在了眾人的後頭。
秦凡憐恤李治，將他給抱在懷裡，低頭看著李治。
“謝謝阿朗。”
“沒事！”
有侍衛也憐恤秦凡足上有疾，不良於遠行，也想從他手上接過李治。
但李治卻偏不要離開秦凡，像是一頭無尾熊那樣待在了秦凡懷裡。
按照李治的話，侍衛身上披著的凱甲，冰涼堅硬，碦得難受……
更重要的是，秦凡也不想放開李治。
他心裡笑眯眯地道：嘖嘖，將來我可以逢人便吹，他曾經抱過大唐的新皇。
這一位未來小皇帝情緒穩定，而且時不時地抬起頭來，和他對視著。
李治問道：“阿郎，你覺得咱們那麼做，對，還是不對？”
李治顯然也不曾這般嘗試，心中忐忑不安。
秦凡應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個人覺得咱們那麼做並沒有錯，如果你擔心父皇、母后的責備，就將責任給推到在下的身上來。”
是李治帶路，讓眾人引來掖庭宮，但決定救助李婀娜之舉，那也有秦凡慫恿的成份。
李治奶聲奶氣道：“阿郎，如果母后要罰我們，我和你一併承擔得了。”
秦凡心道：別瞧這小娃兒，年紀雖小，倒也有責任與擔當。
侍衛將擔架，放在了正殿前，隨即離開了。
長孫皇后宅居之地，他們得有所避忌，秦凡自然也只能止足。
秦凡將李治輕輕地放在地上。
“阿朗，請你等等我，我先去找母后說一聲。”
秦凡點了點頭，小聲地囑咐道：“殿下，你記得靜靜地將你想法和母親說，可不要太急，多闡述宮女的慘狀，有多慘就得說多慘……”
“阿郎，我知道了。”
“……”
理論上，李治蠻醒目的，用不著自己多言。
梧桐樹下，只有秦凡和李婀娜。
秦凡抱著李治走了那麼久的路，一屁股坐在樹蔭底下。
在擔架上的李婀娜終於覷準了機會，道：“公子，我該怎麼稱呼你，今天你如此助我，這等恩情，我怕只能來世再行報答。”
李婀娜對於未來，倒感到了悲觀，報恩之事，不談今生，只談來世了。
秦凡笑了笑：“什麼來世，咱們這一輩子都沒有過往。路見不平之事，不曾讓我撞見，那也作罷，但卻讓我偏偏遇上了，那就不能不管了。如果皇后不同情你，我看能否為你贖身，帶你回翼國公府。”
與此同時，他一聲嘆息，他是可以救助得了李婀娜，但古封建時，像她這樣飽受欺凌欺壓的女子，不僅僅在掖庭宮一處，而且其他的地方必然也有，他並不能都救得下來，今天救得了一個李婀娜，還有千千萬萬個……
直到這一刻，秦凡越發覺得，推翻壓在人民頭上三座大山，努力實行男女平等的新時代是的教員，他的功績那是何等地偉大。
就在秦凡懷想時，李婀娜忍不住道：“翼國公府……公子是秦凡？”
秦凡點了點頭，道：“正是在下。”
他心道：自己牛到，名動天下了？但在理論上，在掖庭宮訊息閉塞，宮女們每一天的工作都忙不完，哪裡有閒情，管得了別的人事物？
李婀娜笑道：“秦公子大名事蹟，一直都在我們宮裡流傳，只恨之前不曾結識，今番得見，三生有幸，即便我想報答你的恩情，來世怕也排不上了。”
她似乎見著了偶像，非常激動，臉上都紅通通。
秦凡淡淡一笑，道：“你是哪裡人，是普通人間的女兒，還是官宦家的之後？”
即便要救跟前的宮女，都應該知悉她的底細。
李婀娜也許疼痛，光潔的額頭上出現了汗珠，但聽得秦凡的詢問，還是笑道：“李璦是我的父親……”
李璦？
秦凡不由得一愕。
李璦是王室宗親，當今太上皇李淵的侄兒，鼎鼎大名的廬江郡王，曾擔任幽州都督，顯赫一時。
歷史上，李璦和前太子李建成交厚，後來玄武門之變後，太宗皇帝得到了皇位。
李璦因為擔心被太宗清算，惶惶不可終日，在王君廓的教唆下，要起兵謀反。
當然了，事不能成，李璦反而被王君廓背信棄義，丟掉了性命。
朝廷將李瑗廢為庶人，剝其宗室戶籍。
失去李璦庇護下，家財被沒收充公，家人或是被貶責為奴，賜予功勞之人，而跟前的李婀娜是罪臣之女，被送至掖庭宮，也是在理。
這一些像是李婀娜這樣的罪犯之女，與其它來自民間的宮女，二者日常待遇相比，那必然相差甚遠。
所以楊青等女官，卻是大大方方地霸凌她們。
秦凡心裡倒是在琢磨：如果說李婀娜是一般的宮女，那麼自己還是有幾分機會將她贖身，領走。但跟前的李婀娜，可是李璦女兒，這營救的難度也便相應提高了……
正在秦凡詫異時，只見李治小不點的身影走了出來，幾名內侍也亦步亦趨地跟在了後方。
秦凡心裡緊張。
他也沒有十分的把握，如果長孫皇后推搪，不想因為救一人，而輕易壞了後宮規矩，讓人將李婀娜給遣送回掖庭宮去，那麼秦凡眼睜睜地看著，也沒有辦法……
不過他看到了李治笑吟吟的，心道：料想此事可諧……
果不其然，李治招呼幾個內侍，將李婀娜送入了內堂。
“看來事情還是有轉圜的，娜娜！”
李婀娜臉兒一紅，畢竟長那麼大，少有異性這麼親暱地喚她。
“無論如何，我得感謝秦公子鼎力相助，來世我將結草銜環……。”
秦凡擺了擺手，笑道：“你無需多言，保重。”
他心道：能否抱得上長孫皇后的大腿，那可得看你的造化了。
秦凡剛要告辭離開時，李治卻是喊住了他，說母后想要見見他。
秦凡一愕：長孫皇后想要見我？
事實上，他也蠻想見一見長孫皇后的模樣。
史官們對於這一切母儀天下的皇后的書面記錄，不知道是後世史籍的軼失，還是有人為故意地抹去，雖垂範百世，但名字不詳。
不過，總的來說，就是李世民的賢內助，出身高貴，賢惠溫柔，賢良恭儉，懂進退，簡直就是千年以來，男人最為理想的婚娶物件。
秦凡蠻想見見她的。
在立政殿之後，穿過千步廊，來到了風景秀美的山水池，卻見如詩如畫的山水池閣中，端坐著一位素衣美婦，稍作飾扮，縱然談不上雍容華貴，但給人一種很自然舒服的感覺
一個人地位昭越，還真的無需在憑藉華貴的服飾來襯托。
普通的婦人打扮得再是花枝招展，又怎麼能在當朝皇后面前爭豔？
“母后，我把秦典薄給帶來了。”
秦凡不敢直視，作揖道：“在下拜見皇后，願皇后身體康健，青春常駐……”
長孫皇后停下手中針織，噗嗤一笑，道：“秦典薄，你和我兒李承乾差不多大小，但為人處事細膩，說話也中聽。”
她示意秦凡端坐在跟前矮几的蒲團處。
秦凡自是應允，正襟危坐。
長孫皇后：“秦公之後，果然英姿勃勃，在未來，你必然是我兒的股肱之臣，我大唐擎天之柱。對了，秦公的身體怎麼樣？”
秦凡沒有相瞞，將自家的父親的狀況，和長孫皇后闡述了。
長孫皇后聽了嗟嘆不已，提出按月要派遣宮中的太醫給秦公診治。
秦凡只是婉轉謝拒，哪裡有人喜歡別人整天說自己有病？
相較之下，秦凡倒是想勸慰長孫皇后可以多注重身體健康，因為史書記載，這一切皇后壽命也不算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