噶爾茹雙手雙腳,均有鐵鐐給套住,這一副刑具均是純鐵打造,沉甸甸,接近二十斤。
吐谷渾人銅鐵金屬的冶煉技術發達,吐火羅人購置一兩副防盜備用,能夠開啟刑具的鑰匙,也只有族長掌管。
噶爾茹自知單單憑靠著武力,在異國他鄉,怎麼也逃脫不了,在休息的時候,開始採取溫和手段,一反之前厭惡氣憤的狀樣,笑道:“不錯啊,我發現秦公子和喁喁小娘子真的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非常登對。”
縱然噶爾茹是十惡不赦之徒,但女生終究是感性的生物,許喁喁被他一誇,臉兒一紅。
秦凡哈哈大笑道:“茹老大,你不會是因為急於謀取脫身,故意給我們戴高帽吧?說一句實在話,我可不會接受那一套。”
噶爾茹的臉色一變,他想不到自己想法,一下子就被秦凡給識破了。
他佯笑道:“我說的俱是大實話,信不信由著你們了。”
他又語重心長地道:“秦凡公子,你聽我一言,如果你放了我,我願給千金當作報酬,也當發誓,回到吐蕃,便卸下官位,成為牧民,終身不再與大唐人為敵。”
秦凡、許喁喁均搖了搖頭,雖然說人孰無過,渡人向善,得饒人處且饒人,但噶爾茹手頭上積有太多人命,這一類惡徒還妄想以千金為贖,逃脫正義的制裁?
秦凡問道:“你能以贖金逃脫制裁,但被你收割性命的人,譬如那一些被你在天坑溶洞下害死的商人,他們可以重新復活麼,如果我今天放你噶爾茹回吐蕃,我良心不安,死者在天之靈也不會瞑目。”
許喁喁又道:“更重要的是,現在你成階下之囚,有性命之憂,你才會服軟,誰能保證,你回到吐蕃,不會重整旗鼓,對付我們唐人更是變本加厲?”
秦凡、許喁喁顯然都不是那麼地好騙,縱然噶爾茹吹得天花亂墜,一再保證,但他倆就是不上當。
噶爾茹越發對自己人生,感到無望了。
九月天時,豆子一般大小的雨點,千千萬萬,漫天傾洩而下,天地間像是被氤氳籠罩,眾人行進不易。
許喁喁及肩烏黑秀髮溼潤,黑色的眼睛潤有雨水,一如沾了水的雨花石,好看得很,放在山林大自然中,好像一朵可以行走鮮花……
也不知道是否錯覺,當許喁喁換回了女裝,似乎她有了女性獨有的嬌弱。
秦凡憐恤地給許喁喁拭擦身上的雨水,擔心她著涼,甚至將自身的金甲墨氅脫將下來,讓許喁喁給披上。
許喁喁苦笑道:“公子,你沒有必要這樣,我並不會生病,而且大氅在身,我熱得快喘不過氣來……”
大唐境內氣候,可不比青海湖一帶清涼,縱然此時陰雨連綿,少見豔陽,但九月天氣溫度偏高,秦凡這一套厚厚金甲墨氅披在身上,那不得活生生地給許喁喁憋出病來?
秦凡苦笑道:“抱歉,是我失了計較。”
隊伍在郊外紮營休息時,噶爾茹哈哈大笑:“閣下見到了麼?蒼天伯降下徵昭,用瓢潑雨水,攔截我等前進的道路,望你放我一條生路。”
雖然求生機會渺茫,但他還是沒有徹底地喪失希望,畢竟人沒有抵達京師之前,他還是有機會逃得了的。
“秦公子,聽我一言,放了我,蒼天伯一定給你們一個滿意的交代,晴空萬里,你們心想事成。”
秦凡哈哈大笑:“我說茹老大,你為了活命,當真是什麼藉口都編撰得出來,淅瀝急雨,自來有之,哪裡是上天為了你而下,你也太把自己當一回事了。”
噶爾茹道:“如你不相信,天降災孽,與人無尤。”
秦凡掐指佯算,笑道:“據我神機妙算,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們,我大唐河南道未來將有四十來個州郡,洪水氾濫,百姓流離失所,縱然太宗皇帝身在九成宮避暑,也得著人處理賑災一事。”
噶爾茹一愕,隨即笑道:“你胡說八道,秦州與岐州九成宮隔數百里,更與京師長安等地有千里之遙,你又非有千里眼,怎會知得那麼詳細?“
許喁喁點了點頭,雖然她清楚秦凡才情橫溢,但他這般闡述,好比信口開河,叫人如何能信啊?
秦凡笑道:“出鄯州時,走得匆忙,忘記和沈燒妹說一聲了,此次洪澇災厄範圍之大,可能會波及我秦、程兩家的家鄉,兄弟奉親至孝,必然會回鄉,恐怕他一時分身無暇,前來給沈家娘子說媒,讓她少安毋躁。”
噶爾茹嘆息道:“瘋了,瘋了,我眼睜睜地看著你秦凡由一個正常的少年郎,漸變成瘋癲,想不到我噶爾茹勇悍天下,竟是命喪痴人之手。”
秦凡淡淡一笑:你死在我手上,也不枉了……
別說噶爾茹,就是許喁喁也是將信將疑,秦凡沒有強迫他們相信,只道日後定能應驗。
眾人望秦州而行,在當地驛館住下。
因為大雨阻道,這一程足足走上了十來天。
在鄯州,李玄運因為沈燒妹緣故,清楚秦凡狀況。
古時訊息,不如今日發達,秦州刺史韓仲良並不知道,秦凡等人夾雜在吐火羅人隊伍裡,只道這只是普通的外籍商人,故而沒有召見秦凡等人。
姜風、姜雨來見秦凡,說是離家日後,頗是想念,要回石門山一趟。
姜家兄弟獵戶出身,劉員外為富不仁,如果不是當初秦凡拉這兩兄弟一把,恐怕生出禍患。
秦凡點了點頭,道:“如此也好,無論發生何事,均不要蠻幹。”
二人步行,離隊啟程。
秦凡忽然想到了一事,姜風、姜雨本來就是獵戶,習慣與世無爭,也許不願從軍!只是因為他帶攜,頗重義氣,而來相投,今眾兄弟已歷吐谷渾險地,捨命相護,恩情已清,現在尋思回山,了身達命。
也許今天一別,相見機會遙遙無期,秦凡心中舍之不得,冒雨飛奔而來。
秦凡撐著油傘,急喊:“慢著!兩位大哥!”
姜雨道:“秦公子,現在雨水大,小心淋雨著涼了,這老天就是雨多……”
“我的身子骨沒有那般弱。”
秦凡上前作揖一拜:“西行而來,承蒙二位一路鼎立力扶持,出力極多,一直都沒有好生地酬謝二位,請你們收下!”
他身上的銀錢,皆是李玄運所饋贈。
他將大部分財物都給了迦維什族長,也不忘打賞了小白鷺等人,畢竟一直以來,重蒙吐火羅人的照顧。
秦凡剩下的錢物不多,大概只有少許銀塊以及三貫錢,都一併給了姜風、姜雨。
姜風急道:“使不得,公子了,我哥倆本來承諾跟隨公子左右,如果公子遇險,便離棄,這還是人嗎?”
姜風道:“沒錯,你這樣就太見外了!”
秦凡笑道:“昔日,我許諾還欠姜風大哥一斗銀子呢,他日來長安,我當獻上。”
姜雨急道:“沒有這樣的事,公子不欠我什麼,公子不知,昔日你被噶爾茹追殺,並不知道後來吐谷渾可汗,分別召見我和契苾主使,將允下武賽得勝的金銀賜予我們。雖然在使團中,見者有份,但我分到手的量頗有盈餘,縱是坐食山空,我和弟弟三五年揮霍,也餓不死!”
秦凡苦笑不已,心道:噢喲,這麼說來,侯長方也有了你們的銀子?
想這個傢伙後來被噶爾茹所擒,身上的金銀多半被搜刮走了,真是命裡無時莫強求……
秦凡道:“一碼歸一碼,你們務需收下!”
秦凡一定要他們將錢物收下,才肯放他們離開。
姜家兄弟看著秦凡離行的背影,姜雨道:“公子是否料到了我們會有不辭而別的想法?”
姜風道:“對,公子聰明過人,不難猜到我的想法。”
姜雨:“我只是覺得,秦公子人品實在太好了,好得不像不食人間煙火啊。先甭提伴君如伴虎,官場之上爾虞我詐,秦公子這等心性馴良之人,怕是抵不過那一些操弄權柄的權臣。”
姜風道:“不過公子聰明,吉人自有天相,他不會遭殃,如果他日有用得著我哥們地方,我們再出手相幫,大不了,勸說秦公子辭官,和喁喁姑娘在我秦州石門山隱居,我哥們當護衛,守護他們一輩子!”
姜雨點了點頭,道:“哥,我同意,我們這就砍柴木築搭高房,期待秦公子歸來。”
此時秦凡、許喁喁均不知姜家兄弟,已為他們修建新房。
“公子,你之前說我們陛下在九成宮避暑,是否誆騙那噶爾茹?”
秦凡搖了搖頭,道:“不,我說的俱是大實話。”
秦凡這一支唐使團出發吐谷渾之前,太宗皇帝便擺駕前往九成宮避暑,京師由太子李承乾負責監國,處理政務。
隋時,文帝楊堅著人修築仁壽宮,依山傍水而築,十分壯美。
在貞觀五年時,太宗皇帝讓民工修復擴建。
這一座行宮,成為了隋唐兩朝的皇帝,出行旅遊時的較為歡喜的離宮。
“咱們距離陛下那麼近了,要不要去見他?”
秦凡記得地理知識,九成宮處於寶雞境內,距離他們現在的天水,有三百餘里,他騎上青海驄日夜兼程,一兩日可見陛下,現下的吐火羅族群都是健兒精騎,帶上一部分的羊馬牲畜,一日可以走個七八十里,大夥們想到九成宮,也就是四五天的時間。
秦凡趕緊搖頭,道:“不了,咱們趕緊回京城述職,我父親身體不怎麼好,首要回去見他。”
百行孝為先,秦凡那麼做無可厚非。
“咱們此行還帶上迦維什等人,也不是擔心吐火羅人會對我們陛下怎麼樣,唯獨擔心噶爾茹,這個傢伙自知此行必死,於是破罐子破摔,發生衝突碰撞,驚擾了聖駕,那罪名也當算在了我的頭上。”
許喁喁點了點頭,道:“對,公子考量得真周詳。”
還有一點,秦凡沒有說,太宗皇帝在離宮,就是為了閒暇時可以散散心,喝上一些沁人心脾的上好茶湯,和絕色妃嬪顛鸞倒鳳……
他記得史書記載,八九月洪水氾濫,不少州郡都將受災,百姓流離失所,那災厄之重,可謂無可復加,史書上說,李二鳳在九成宮玩樂時,都得逼迫得主持政務,遣派使者去賑災……
所以說,他秦凡閒著沒事,過去找李二鳳能做什麼?
除非是想當賑災的欽差?
說不準李二鳳見到他秦凡,沒有多久,便洪水滔天,在李二鳳的眼裡,他秦凡就是妥妥的一尊瘟神,以後他再想升職,那是不可能的了。
賑災之事,自然交給有能者處理,秦凡自忖人微言輕,能力淺平,無法兼濟天下。
相反,他秦凡回到了長安,就是西出的功臣之一,城中的掌聲和歡呼鋪天蓋地而來,縱然沒有更大的功勞與恩賞,但白天回到光祿寺當典薄,晚上和許喁喁一塊兒品嚐美食和純釀,日子簡單又舒適。
許喁喁捂嘴一笑,她也想回長安了,回到飛雲樓上無憂無慮,用不著擔驚受怕。
不知不覺間,許喁喁把翼國公府邸當成她的家了。
當然了,秦凡也不確定他們大唐出使團的成員,收到了陛下在九成宮的訊息,會否有意前往面聖邀功,但無論如何,人各有志,他都希望這一些戰友可以自求多福。
傾盆的滂沱大雨降臨,山洪傾斜,路勢複雜,再加上秦凡等人沒有導遊,蹉跎而行,走得極慢,行進一如乘舟,一番波折,待狂雨終將盡頭,吐火羅人折損了一小部分牛羊馬匹,最後抵達長安城外。
此時已是十月上旬。
秦凡、許喁喁故地重遊,一番恍惚,真個是恍然隔世!
或許是噶爾茹自知此行必死,心情陰鬱之極,心情起伏跌宕,會決響身體生理需求。
噶爾如膳食的份量偏少,不如初時一半。
如此一來,飲食出現了毛病,導致了人的體重驟降,原本接近兩百斤的壯漢,一下子縮水了許多,而且旺盛的鬍子、頭髮等一下子脫落了不少……
秦凡笑道:“我說你這個漢子,當初見面,何等地威風八面。”
許喁喁笑道:“這怎麼同呢?以前威風是因為他可以殺別人,現在可憐兮兮,是因為清楚自身凶多吉少。”